“但,然也,”她顿了顿,“什么是人民?马哲说历史是人民创造的,什么是作为历史主体的人民?什么又是人民创造的历史?”
什么是人民?
一瞬间韩非脑子划过很多模糊的字句,来自那些让人厌倦的沉闷课堂,高谈阔论的马院老师,艳红的PPT底色,循环定义的八股套话……
他没有答案。
“对这些话题,如今的我确实是没什么兴趣了,而且,不管是历史还是历史哲学,都算我半个知识盲区……如今我们说,抽象的理论会压迫每一个活生生的个体,但身处其间和高居于上是完全不一样的,这一点,你的体会肯定比我还深刻,”宁昭同凝视他,“要尊重多元的价值,要维护少数群体利益,要听见势弱者的声音,都没错。要有基本的秩序,要认可不平等的社会价值,要以多数人的利益作为判断标准,这也没错。”
韩非轻轻点头。
“所以,我们不得不承认一件事,虽然说起来总让人觉得听了句废话:抽象的理论几不可能覆盖现世的一切,经验世界永远给人带来惊喜。”
他大概明白她想说什么了,瞳孔动了一下:“同同。”
“谁是人民?人民的利益一定相同吗?人民利益不同要怎么办?一个人民会稳定地持存人民的身份吗?”宁昭同语速略快地抛出几个问题,然后笑了一下,“理论易于自洽,但现实总是充满断裂,让人苦恼于对理论的不断修补。然而修补不是坏事,只要修补的目的是解决问题,而不是这样那样的其他。”
韩非听笑了,轻轻酌了一口温热的汤:“你是诟我,门第之见。”
“这话我不说,毕竟你可能觉得你还挺诚恳的,”宁昭同也笑,刚才略微凝滞的气氛一瞬松弛下来,“咱老师说从道不从君,到你这儿就桀纣不可反了。欺师灭祖的事儿都做过了,改一改以前的观念也不是什么大问题吧?”
欺师灭祖——
韩非放了勺子,摸了一下鼻子。
有必要骂的那么难听吗?
宁昭同把最后一个丸子塞进嘴里:“行了,老子还要上一天课呢,不许再聊动脑子的问题了。”
下午的政治哲学课韩非蹭了,下课宁昭同问要不要送他回学校,结果他说今晚老师请假,于是晚上的战争伦理也蹭了一波。
出教室时温度有点低了,宁昭同让他跟自己去办公室找件外套披上,顺便放杯子。韩非带着包跟着她进了楼梯间,看她跟几个同样下晚课的老师打招呼,稍稍往她身后躲了一下,不想迎上太多探问的视线。
“吴老师,下课了啊。”
“哎,宁老师,”电梯门大开,吴老师有点惊讶,也没忙着进去,“我刚看你办公室灯开着,以为你在呢。”
“灯开着?”宁昭同颔首,“那我现在去看看。”
“行,小心点儿啊,”吴老师按了下楼,又示意了一下她身后的韩非,“学生啊?”
宁昭同笑:“表弟。”
“哦,怪不得,长得可真俊俏。”
“我先走了,吴老师您再等等。”
“去吧去吧。”
过了转角,韩非开口:“为什么是表弟?”
宁昭同笑看他一眼:“大晚上拉着那么漂亮的学生来办公室,孤男寡女共处一室的,我说得清吗我?”
韩非没理会她的调侃,倒是明了地点了下头:“避嫌。”
她补充:“也免得你来多了,人说我对你有想法。”
他闻言,偏头看她:“没有吗?”
“我是说学术妲己那种。”
“学术……妲己?”
她闷笑:“学术嫪毐也行。还真开着。”
韩非没有追问下去:“下午离开时灯是关了的。”他很确信这一点。
宁昭同也没怀疑:“我知道,里面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