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坐在床边抬头看向我,一张脸有些苍白,衬着披散在肩上的漆黑发丝,显得有些憔悴。
我借着头脑中没剩多少的清明提醒自己,我这次来,并不是想与他重修旧好,而是不想给自己留下关乎生死的遗憾。如今,他已经平安醒来,我的这份念想也算是得到成全。
既然如此,我便不该再去招惹他。
我站在那里没有动,正犹豫要寻个什么借口离开,就见他揉了揉额角,颓然道:“罢了。”起身的时候身子狠狠晃了晃,我刚刚硬起来的心随即软下去,走到他身边扶了他一把,却被他轻轻挡开。
他淡淡道了句:“我没事。”又道,“岫岫,你如果觉得留在这里这样不自在,便出去吧。”
我张了张口:“我……”
他走得很慢,却还算稳当,神色依然平淡:“替我传杨逸进来。”
他的一双眼睛生得狭长漂亮,不笑的时候便带着些冷气,而此时,这分冷气里又多了一些颓废和怆然。他这神态看得我心中一抽,就那样瞧着他,默了一会儿,竟道:“杨逸一个大男人,如何能伺候得好,万一不小心碰到你的伤处,却也让人担心……”
他听到这话,猛得抬头,目光灼灼地将我望着,我慌忙添道:“唔,我去帮你喊铃玉进来,这些天一直是她伺候你,很是尽心尽责……”
再瞧他时,那双眼睛里的灼热已被浇熄,他微蹙眉头道:“我不要铃玉。”说了这个话后,吐字重一些,“我要你。岫岫,留下来。”
我被他这句话说得心一慌,也是着了魔,竟就那样冲他点点头,道:“好,我留下。”
他神情一松,便执起我的手摸索到他的腰间。
他眼里的火重新烧起来,神态却依然淡淡的。
“那便宽衣吧。”
我晃了下神,便依他所言去剥他的衣裳,所幸他穿的并不多,三两下便解了开来,白色衣裳下肌理分明,胸膛有一道极深的口子,腰腹处也有许多深浅不一的刀伤,有的是新伤,有的是旧伤。
宋诀有一副好身材,即便刀痕斑驳,瞧着也极英气。
那日的我有些邪行,竟然想起第一次与他同榻时的事。
他这个人,表面生得细皮嫩肉,不脱衣服的时候,便像京中那些高门贵胄和世子纨绔,甚至比任何高门贵胄和世子纨绔都要矜贵一些,脱光了衣服,才显出他与他们的不同。我第一次看到他那样的身体,心情自然有些复杂,他低沉的声音犹在耳边:“害怕了吗?”
我记得自己轻抚着他的伤口,有些失神:“这些伤都是怎么来的?”
他轻描淡写道:“战场上刀剑无眼,受些小伤也极正常。”
我道:“我听说你很厉害,能够让你受伤的人,这个世上只怕不多吧?”
他将我搂在怀中,让我贴在他的胸口处,含笑道:“你也知道我厉害么。这世上能伤我的的确不多,但是那些皮肉伤,实在不算什么。”又添道,“只要不被人抓到软肋,便不算受伤。”
我从他胸前爬起来,撑着身子,好奇地问他:“那你的软肋是什么?”
他将我捞回去,缓声道:“既是软肋,怎能轻易告诉你?”又轻道,“你放心,这一世,我都会将它保护的很好,不让它有被人抓到的机会。”
往事如烟,皆归尘土。如今,我仍不知他所谓的软肋是什么,却也不再如当时那般好奇。缘生缘灭皆有定数,我与他今生到底有没有缘,我都不想再强求。
我扶着他泡入水中,又行到一边研究陆谦之留下的那些瓶瓶罐罐,按照他嘱咐我的用药顺序将药粉倒入水中。他入浴期间,我自是不便留在这里,于是将遮挡的帘帷放下来,抬脚到外间找张椅子将自己安顿。
大约这几日精神不济,刚一坐下便有些含糊,不多时便盹了过去。
这一梦,竟然梦到了一个许久没消息的朋友。这位许久没有消息的朋友,借这个梦约我在药王谷外的桃林镇相见,三日后不见不散。
一梦成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