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我携了婳婳神清气爽地下楼吃饭,吃到一半,沈初和宋诀一前一后下了楼。
只瞧二人下楼的姿态,倒也没有什么不妥,一个仍旧从容文雅,一个依然风度翩翩。只是横亘在二人之间的气氛,却剑拔弩张的过于明显,更重要的是,二人的衣衫都有一些凌乱。
宋诀暂且不提,沈初这种在生活细节上一丝不苟的人,竟然也放任自己仪容不整,证明事态委实严重。
宋诀脚步快,率先在我对面坐下,坐下后闲闲为自己倒了一杯茶,沈初见状一默,挑了边上另一张桌子安顿。
我将嘴里的饭咽下,擦一擦嘴,迟疑地问宋诀:“你们昨天究竟发生了什么?”说完将自己吃剩下的煎饺往他面前推了推,他也不客气,从筷笼中捡了双筷子,闲闲夹起一只煎饺,抬头看我一眼,撂下一句话:“你问他。”
他口中的他正在告诉店小二自己要吃什么,听到话后淡淡应道:“他最清楚,问他。”
我的目光重新落回宋诀脸上,注意到他的额发有些凌乱,眼睛下方也隐隐发黑。只是大约因他长得好看,虽然有些憔悴,看上去也赏心悦目,甚至还比平时多了些风情。
婳婳忐忑地猜测:“将军……”改口道,“宋公子你们不会是一夜没睡吧,难道是打了一架?”
宋诀夹菜的手在半空顿了顿,随后挑起风流的眼角看了婳婳一眼:“同他打,即便赢了,对我有什么好处?”
的确,他赢了是胜之不武,输了就有些丢人。
婳婳也想明白这点,哦了一声后,又有些不能死心:“那你们是怎么弄得好像折腾了一夜的样子?”又一针见血地指出,“把沈公子的外袍都给折腾破了。”
我听后一愣,随后望向沈初,果然见他的衣袖上,有一处像是被什么给划开的口子。
总觉得我好像明白了什么。
婳婳方才说话的时候大约并没有走心,说完后也像是明白了什么。
寂静在空气中蔓延,良久,见沈初抬手将衣袖理一理,道:“大约方才下楼时不小心划到了哪里。”又特意强调了一遍,“跟宋公子没有关系。”
婳婳悄悄附到我耳边问我:“殿下,昨天夜里大将军不会真的冒犯了沈大人吧……”
虽然只是毫无根据的猜测,我却免不了将她的话多揣摩一遍。抬头看向对面的青年,发现他的吃相意外的文雅,我望着他文雅的吃相,突然想起我受困青楼那日,他刚刚睡醒时的慵懒模样。
怪就怪他这张脸实在是太能骗人,似一袭华丽的宫锦,让人觉得可以上前摸一摸,然而上面是染了无害的香料还是喂了蚀骨的剧毒,没有人知道。
他在我心猿意马时幽幽问我:“你这么喜欢看我,便不怕我有所误会?”
语调漫不经心,一点也不像是认真的。
我将面前的碗筷一推,道:“我吃饱了,去看看张礼和杨尚睡得怎么样。”
刚走到后院,就被屋外阴云密布的天空吓了一跳,年轻的客栈老板娘经过我身边,停下来随我一起看着天空:“有些日子没下雨了,几位客官运气不好,怕是要耽搁在这里。”
唤作杨尚的青年正在水井边汲水洗脸,看到我后便提着他的刀走过来,忧虑道:“殿……”注意到老板娘也在,改口,“姑娘,怎么办,是趁着还未下雨往前赶上几里路,还是在此等这场雨过去?”
老板娘懒洋洋地抱臂道:“这方圆二十里就咱这一家小店,若是勉强赶路,不出半个时辰你就得后悔。”
我思量片刻,道:“不急,再等等。正午之前能云消雨住,再赶路也不迟。只是昨日委屈你们两个。”看到他肩上沾了一根稻草,还怪扎眼的,便顺手帮他摘了下来,一边闲闲问他,“昨日睡得可还安稳?”
面前的青年不知为何红了脸,往后撤了一步,道:“回姑娘的话,小人睡得很好。”又道,“小、小人先去吃饭了。”说完逃也一般地扭头走了。
我愣愣地望了一眼他的背影,有些受伤,不禁问老板娘:“同我说话,有那么可怕吗?”
老板娘有三十左右年纪,风姿绰约,年轻时应当是个美人,漫声应我:“有时候,女子本就比豺狼虎豹还可怕。”勾起唇角,别有深意地道,“更何况是姑娘这样的女子。”
留下莫名其妙的一句话,就抬脚走开了,我望着院子里的水井和生在水井旁的芭蕉,百思不得其解。
站了一会儿,感觉到背后多了个人,一回头,就见宋诀抱臂望向天空,似抱怨非抱怨:“这雨来得可真够及时的。”
我挑起单边的眉,促狭道:“怎么,宋公子还不想走了?”
他斜斜看我一眼:“若无多余的人碍事,倒还真不想走。”
视线的尽头,是灰色的墙灰色的瓦,碧绿的芭蕉斜倚院墙,烟岚汇聚,将天地模糊成一幅浓墨泼染的画。
我不愿同宋诀独处,遂同他一起看了会儿风景,便以犯困为由头朝客栈内走去,他什么话都没说,却抬脚跟了上来,我走一步,他也走一步,我走两步,他也走两步。
我停下来,道:“你跟着我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