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诀将话说完,抬起墨玉一般的眸子看我:“殿下怎一副受到惊吓的表情?臣送殿下回京,殿下难道不满意?”
我忙敛了表情,道:“有将军护送,自然令人安心,但,沈大人……”
宋诀等在那里,唇角虽然噙着笑,眼里的光却委实不善,看得人脊背一寒。
我咽下肚子里的那句话,微微垂目,道:“没什么。”
耳边是宋诀凉凉的语调:“殿下可是担心臣和沈大人的关系?若是如此,殿下大可放心。沈大人这样品格高尚又清高自持的人,自是不会同臣一般计较。”又道,“婳婳,你说是不是?”
说完气定神闲地走了,留下我和婳婳在原地凌乱。
良久,婳婳哭腔道:“殿下,奴婢是不是把大将军给得罪了啊?”
我教育她:“言多必失。以后你要记得少说话多做事。快去,把我们的马给喂饱了,一会儿好上路。”
婳婳因为宋诀的一句话战战兢兢了好半天,临出发的时候,我注意到她看到宋诀后,不动声色地躲远了一些。
沈初和宋诀骑马慢行,我和婳婳独占一辆马车,车内婳婳擦着汗对我说:“殿下,奴婢上车前好像跟大将军对上了眼,感觉有点可怕,殿下要不要给奴婢指条明路,告诉奴婢到底该怎么办?”
我想起宋诀的斤斤计较,同情地对她说:“要不你去负荆请罪吧,态度好的话还能留个全尸。”
婳婳眼泪汪汪:“不要啊。奴婢上有八十老母,下有不足岁的弟妹……”
我打断她:“婳婳你不是孤儿吗?”
婳婳看我一眼:“话本里不都是这么说的吗,奴婢就是想表达一下自己饱满的情绪。”
也许是她情绪太饱满,才走了二里路就晕得七荤八素,我见她脸色实在不好,便同前头带路的沈初商量,想歇一歇再接着走。沈初好说话,没大考虑便答应了下来,宋诀一开始不置可否,我喊停的次数多了,他便有些不同意,理由是照这个速度,天黑之前肯定来不及赶到最近的客栈。事实证明他是对的,我们走走停停,直到天色已晚,都没看到半个客栈的影子。
前不着村后不着店,连夜赶路和露宿野外又实在不是明智之举。
我和婳婳都有些为路上的耽搁后悔,唤来宋诀和沈初商量对策,宋诀却只会说风凉话:“臣倒是觉得无所谓,看这清风月明,露宿也应当别有妙处。”
沈初瞧他一眼,道:“宋将军习惯风餐露宿,只怕二位姑娘受不了更深露重。”
宋诀淡淡看他一眼:“沈大人既这般懂得怜香惜玉,便想个办法让二位姑娘好好休息。”笑吟吟道,“本将军全听沈大人的。”
沈初脸上划过一抹极轻微的不悦,想了想,只道:“此处是贼寇易出没的地方,留在这里和趁夜走都不安全。”
宋诀轻笑一声:“沈大人说了同没说一样。”说完一掉马头,淡声吩咐两个随行,“张礼,杨尚,你们两个一个留下护好殿下,一个随我前头探一探路,寻到客栈最好,寻不到,便也只好委屈殿下在这里将就一晚了。”
不等我开口,他的身影已消失在夜色中。
我正望着他消失的地方发呆,就听沈初开口问我:“殿下可要下车走一走?”
马车正停在一个小河边,我撩起衣摆下车,喊婳婳随我去河边洗把脸。一下马车,果然如宋诀所言,明月清风,风景独好。
时值秋初,河畔草丛,有鸣虫低吟。
我刚掬起一把水洗脸,就听婳婳兴奋唤道:“殿下,你看!”
山花倚岸,皓月临空,我应声抬头,看到身边的草丛中升起点点绿光,在水面汇成流离的江火。
我为在宫墙之中难得一见的美景兴奋不已,伸出手,竟引来一只流萤停在指尖,忍不住轻轻唤道:“婳婳。”
微微侧头,却没有看到婳婳,而看到了沈初,他正立在不远处看着我,夜风撩起他的衣摆和长发,一轮皓月高悬在他身后。
我冲他一弯眼睛,道:“沈初,你快看。”
他的脸上挂着温和的笑容,道:“殿下小心,河岸上多滑脚的石头,小心不慎落水。”
我回他一个笑,道:“我水性不错,你不要担心。”指尖上的萤火虫因我的话惊动飞起,同河面上众多绿色的流光融在一起。
我心情很好,在河畔流连片刻,才在婳婳的催促下回到马车旁。婳婳在收拾行李时很有先见之明,带了一张玉簟,此时正好用得上。
我轻解罗裳,在玉簟上坐下,又邀沈初同坐,被他婉拒。
也不知他从哪里变出一只梨状的乐器,手掌大小,通体深褐色,上面似还绘有奇异的兽纹,很是精致。他将那乐器凑到嘴边吹了支曲子,很是悠远好听。我望着他白衣出尘的背影,有一些含糊,恍然不知今夕何夕。婳婳也在我身边听得如痴如醉,喃喃道:“沈大人不像凡人,倒像个神仙。”
他的确不像凡人,可是婳婳说他像神仙,却又似乎不大贴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