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李德裕才明白世人趋炎附势者多,锦上添花者多,雪中送炭者寥寥无几。
他如今在崖州担任一个从八品下的小官,还没有实权,且无东山再起的可能,因为李忱在贬谪他的“诏制”中还特别强调一句:
“纵逢恩赦,不在量移之限。”
这等于昭告天下,李德裕是“大恶不赦”的罪犯,终生再也不能得到朝廷赦免。
他名义是贬为“崖州司户参军”,实际就是“投荒服”的重刑犯,在崖州缺医少食的困苦生活,异常艰辛。
李德裕在写给表弟姚邰的《与姚谏议邰书》信中,诉述了投荒服”生活的凄惨:
【天地穷人,物情所弃……大海之中,无人拯恤,资储荡尽,家事一空。百口嗷然,往往绝食。块独穷悴,终日苦饥。惟恨垂殁之年,顿作馁而之鬼。自十月末得疾,伏枕七旬,属纩者数四。药物陈袠,又无医人,委命信天,幸而自活。羸惫至甚,生意方微,自料此生,无由再望旌棨。】
大中三年,十二月十日。
此时距离李德裕初来崖州快到一年光景,他已是六十三岁高龄。
这天下午,薛元龟来毕兰村找李德裕。
李德裕家住在毕兰村一户七间茅草房子里。
这房子建得并不牢靠,每逢雨季屋外大雨倾盆,屋内必是小雨连绵,家里的锅碗瓢盆都不够接雨的。这还要祈祷不要遇到台风,否则屋顶茅草都保不住。
幸好今年雨季过了,李家的老仆正指挥年轻小子们上房修补屋顶。
李德裕当初并非孤身来的崖州,差不多是举家南迁。
随同他一起过来的还有其妻刘氏,他的两个儿子和两个女儿,以及族属、家佣等上百余人。
唯一没跟李德裕过来的儿子是其第三子李烨。
李烨原本已经入仕,这次受父亲李德裕牵连,在大中二年十一月,由检校祠员外郎被贬谪为岭南道象州立山尉,他目前正在象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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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德裕刚到崖州不久,随他而来的四个孩子中的一儿一女相继夭折,今年八月他妻子刘氏也因病过世。
李德裕在给妻子撰写的《刘氏墓志铭》中,铭记下他们夫妻患难与共的凄惨遭遇:
“以余南迁,不忍言别,绵历万里,寒暑再朞,舆峤拖舟,涉海居陋,无名医可以尽年,无香稻嘉蔬可以充膳,毒暑昼烁,瘴气夜侵,几及三时,遂至危极……终于海南旅舍……为余伤寿。”
妻子过世后李德裕身体每况愈下,这几个月又得了足疾,是以薛元龟经常过来探望他。
李家老仆看见薛元龟来访,表现得很热情,在崖州这个偏僻地方能遇到讲河洛音的长安人太难了。
老仆告诉薛元龟他家阿郎又去望阙亭了。
珠崖郡北面临海的山崖边上建有一座望阙亭,李德裕之前很喜欢去那里隔海远眺故乡。
薛元龟上次过来时曾陪李德裕过去时,李德裕还在亭中题了一首诗。
《登崖州城作》
独上江亭望帝京,
鸟飞犹是半年程。
碧山也恐人归去,
百匝千遭绕郡城。
薛元龟听说李德裕又去了望阙亭,有些诧异。
那座望阙亭离毕兰村至少八九里路,李德裕患足疾后已经鲜少能走那么远了。
待薛元龟赶到望阙亭时,远远就看见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头,举着一只大毛笔,在亭子圆柱上奋笔疾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