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蒲城北上过随境入薛,需得经过令瓜、汾阴,渡过汾水,再向北经过北屈、合阳,才能进入薛境。经过薛随边境的重镇中阳,再穿过北成邑,才算到了皋狼。全程将近九百里。
薛武安骑术不精,再加上中原马匹耐力有限,日行两百里虽不是不可能,不过肯定会把马匹累死。所幸由于此次薛武安担当的是“王命传”,沿途的城镇驿馆皆会为自己服务,可以在驿馆当中更换马匹、补充给养。
不知不觉,已经是暮春的天气了。随国地处中原,气候宜人,一路上看过去,百草丰茂,枯枝发芽,到底都是一派欣欣向荣的样子。
与此相比,於安和蒲城的惨状就像一场梦一样。
算起来,薛武安才想起自己似乎已经很久没做噩梦了,但细细想来,其实也只是昨晚一夜无梦而已,却感觉已经轻松了多时。
自己这十几年到底过的是什么日子啊。在马上的薛武安不禁苦笑。
马上的旅途是十分枯燥的,薛武安闲来无事,只能在官道上放声高歌。这一路都没有经历战火,官道两旁经常还能看见正在耕作的农人,有些人甚至还会应和两句。一天跑下来,竟是舒畅非常,让薛武安连日烦闷的心情也放松了不少。
日暮的时候,他已经奔到了令瓜城下,他高兴地发出一声长啸,只觉得胸中豪情万丈,笑着对城上叫道:“快快打开城门,我是王命传,需要替换马匹!”
城头上传来一个颇为无奈的声音:“城门压根就没关……”
进入城中,向令瓜令递交了符节,令瓜令确认无误之后便把他安置在了城中的驿馆当中。那个驿馆的邮吏听说薛武安是奉王命出使别国的,对薛武安殷勤非常,将房间打扫得一尘不染。薛武安走进驿馆看了看,除了自己的房间,其他的地方都不甚干净,马舍里更是骚臭不堪,几匹养在其中的马看上去也没有什么生气。薛武安对此只得苦笑,他原本以为三秦都是新国,吏治应当清明一些,没想到连令瓜这样的大城都是这番模样。
那名邮吏却是把薛武安失望的神色会错意了,连声道歉:“驿馆鄙陋,如果怠慢了特使,还希望特使海涵啊。”
说完,便招呼手下人给薛武安端来饭菜。薛武安低头看去,足足一斗好粟,还有一桶酱,几碟小菜,几斤干牛肉,甚至还有一条蒸鱼。
薛武安不禁哑然,坐下吃了几下,发现饭菜鲜嫩可口,越发觉得不对,便问那邮吏:“平日里邮传吃的都是这等饭菜吗?”
那邮吏马上毕恭毕敬地道:“当然不是,这是专门为特使所做的。若依特例的话,最高级的邮传也不过是一斗米半升酱而已,这等肉菜都是用来伺候特使这样的尊贵人物的。”
看着那邮吏谄媚的嘴脸,薛武安差点没把肚子里刚吃下去的东西全部吐出来。他冷冷地道:“知道了,你下去吧。”
那邮吏满腹狐疑地看了薛武安一眼,拱手退下了。看他的样子,只怕在暗骂自己不识时务,假装清高吧。
薛武安冷笑了一声,回头想去吃饭,但看着这满桌子的佳肴,却失去了胃口。从小到大,他虽没吃过苦,在墨家却也从没吃过什么大鱼大肉。皆因为此,他才会变得贪财起来,但是现在被人当作贵族一般供养起来,他却还是感觉有点不适。
人和人的差别到底是如何体现的?墨家秉承的兼爱到底应该如何施行?
虽说对侠道已经失去了幻想,但是薛武安对墨道的信仰仍然坚定。只是面对着墨家的各路人等,他实在很难把现在的墨家组织和《墨子》中记载的墨道结合在一起。也许要发扬墨道,在底层做侠客是没有用的。进入朝堂,把这个国家彻底改变才是正途……就像当年法家的公孙鞅一样。
只是,墨家之道,为的是天下。虽说“天下”只是一个近些年才被诸侯发明出来的词语,为的只是宣称自己的正统性。但是这个词对于薛武安来说却有另一层意义。不管文化如何,种族如何,人毕竟是人,墨子的“兼爱”爱的是所有人,但就像萧平说的,人和人天生的差异是无法弥补的。如何做才是最大程度的“兼爱”,是一件需要仔细考虑的事情。想要超越国别、种族、语言,建立一个“兼爱”的体系,游侠的组织还是力道太弱。也许想要超越国别,终究还是要靠“国”的力量。
萧阳他们要离开墨院进入朝堂,除了薛王的要求,恐怕这个想法也是他们的目的之一吧。只是时过境迁,经历种种打击之后,萧阳身上的暮气已经太深。
自己也是一样吧。虽说才十七岁,但是战争已经改变了他太多。要他抛弃十来年的生活去体验另外一条“道”,薛武安不知道自己有没有这种勇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