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次暑假期间,母亲在西大营附近给一个放假的高中生理发。母亲刚一上手就觉得这个孩子“挺矫情”,总是指手划脚让按他的要求去剃。母亲的手把本来就不是很娴熟,加之这个人的东比西划,结果把头发剃得头茬不齐,冷眼看去就象狗啃一样老“砢碜了”,气得那个中学生一把从母亲手中夺过小镜摔到地上,随口骂道:“你剃的这是哪国的头?不剃我兴许还能谈成对象,剃了非得谈黄了不可!”
看到中学生一脸愤怒的样子,母亲知道今天的台阶不好下了。这时,中学生的母亲来了,母亲趁她尚未发飚之前立马先发制人给中学生的母亲当场跪下了,然后满怀歉意地说道:
“大妹子,实在抱歉!我丈夫刚死不久,5个孩子正在家等着吃饭。我初学理发,手艺不精把你孩子头剃坏了,我认打认罚,你们想咋办都中!”说罢,眼泪扑漱漱地流了下来。
中学生的母亲本来想大发雷霆的,看到母亲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又立马转怒为喜安慰起母亲来了:
“老姐姐,话不能这么说,谁还没个危难遭灾,马失前蹄的时候,一回生,二回熟吗!以后这孩子的头还给你剃!”说完立马伏下身把母亲搀扶起来,并一分不少地照付了1。5毛的剃头钱。
站起身来的母亲坚辞拒收,但中学生的母亲却有些急了:“老姐姐,你今天若不收这剃头钱,今后我的家门你就不要再进了!”
面对中学生母亲真诚而又执拗的样子,母亲也只能见好就收了。从此,这户人家成了母亲拉下的跌杆“主头”,并一直延续到母亲西去镇赉之时。
第二时段:是“继父突然病逝”后的1973年到1980年。
要说母亲的命也真苦。时隔8年后跟生父一样的悲剧又复制到了继父身上。而且患的都是突发性“脑溢血”。两位父亲的相似之处是:其一,均属毫无先兆的突发性猝死,甚至连句遗言都未曾留下。其二,都给母亲留下一个不到周岁的婴幼儿,生父留下的老六当时仅6个月大;继父留下的女儿于丽只有10个月大。可以想见,对于一个女人在不到10年时间要经历两次“塌天之祸”那得需要多么大的承受力呀!的确,继父去逝后的前五天,母亲几乎一眼没眨,体重从120斤直接锐减到90斤。此外,同比生父去逝还有一个更难的情况。即当时全家正被下放到举目无亲的镇赉偏僻乡村腰杭乃,根本得不到众亲友的近距离帮衬,一切生活困难均靠母亲和14岁的我去承担。那段岁月摆在母亲和家人面前的“两大难题”:一是“屯痞”的无休止骚扰已让母亲的神经接近崩溃边缘。无奈母亲只能白天睡觉,夜里竟抱着一把菜刀值更。后来实在是挺不住了,母亲才向左右“吕邢”两门近邻求助得到一位叫“吕三”和被我称为“老邢二姐”的来我家做伴壮胆,才总算让母亲和我们度过了那两百多个恐怖的夜晚。然而,也正是那段夜里经常出现的“鬼上门”日子,才让母亲做下了一直到去世都未能治愈的“顽固性神经衰弱症”病根。此后虽然“掏换”了一个又一个治疗神经衰弱的“偏方”,但终因病根扎得太深,直到1987年61岁的母亲因动迁猝死在一户老邻居家的炕上,都一直未能闭上双眼。二是为吃不饱饭的4个孩子四下讨粮以度生存难关。继父离世后,一家人的口粮每月都有三分之一的缺口。为此,母亲和我用遍了以“瓜菜代”缓解粮荒的各种办法,如“挖苋菜”、“撸榆树钱”、“掺糠麸”等。怎奈因副食匮乏,汤菜无油,几个孩子仍时常饿得夜里直哭。无奈,母亲只能放下自尊,腆着老脸向继父的生前好友安瑞勋、张君、宋二虎求助,以期度过危难。好在上述3人不忘继父旧情,均对我们这个5口之家在最落魄的时候给予了必要帮助,才使一家人最终度过了生存危难。
古人云:“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为报答综上4人对我们这个苦难之家的“扶助之恩”,就在母亲等人回归故里后的7年时间里,我仍代表母亲四去大屯喓杭乃;一去长春铁北监狱;三去小岗子村;五去镇赉到保镇向“老邢二姐”及“安瑞勋、张君、宋二虎”等四位恩人表达了深深的谢意。目前,四位恩人中的安力勋、张君、宋二虎已因病故去多年,但他们的音容笑貌和扶危济弱的高尚品行却整整影响和感动了我的一生……
我的母亲是她5姊妹中最具前瞻思维和市场眼光的一个。可以说,她既遗传了外公倔犟坚韧的意志品质,也秉承了外婆灵活圆通的处事方式。母亲有别于一般女性的特质在于:坚韧的性格往往能让她在困难面前表现出极强抗压性;而不失灵活圆通的处事方式却又总能让她在百折不挠的“闪转腾挪”中达成所愿。
母亲没有文化,可怜得连自已的名字——“杨素琴”三个字都不会写。正因她饱尝了没有文化的“切肤之痛”,所以她才要求自己的孩子必须要成为有知识有文化的人。
母亲在立志要把子女培养成“文化人”思想的支配下,不论顶着多么大的压力她都始终如一地模范践行了“舍得一身剐,助儿学文化”的为母之责。在这一点上,我为拥有这样一位母亲感到十分幸运。庆幸的是她在把人间苦难带给我们的同时,也让我们修成学业和培树起“爱我祖邦,兴我中华”的家国情怀。
1965年,生父的突然病逝使原本幸福之家转瞬沦为“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孤寡贫困家庭。此时,最大的淑峰姐14岁、贵章哥11岁,且全家人没有一分钱进项。按说在这种情况下若母亲自私一点,让子女辍学赚钱补贴家用实属正常。为此,懂事的姐姐和哥哥为替母分忧也都动过弃学挣钱的心思。但母亲坚决反对,并严辞告诫姐姐哥哥:不仅要安心读书,而且还要好好读书。此后,母亲先是在切面铺、菜市场、建筑队打工养家糊口,而后又走街串巷靠理发谋生,楞是凭一己之力让孩子个个吃上饱饭,人人有书可读。当时淑峰姐是毓文中学公认的“才女”;贵章哥和我也都是船营五小出类拔萃的优秀学生。若不是后期“文革”对教育造成的破坏性冲击,我们姐弟3人都是妥妥的大学生。后来在母亲被迫改嫁带着我们三个小的下放去了镇赉以后,淑峰姐和贵章哥均相继去磐石走上了“知青上山下乡之路”。
1973年,继父因患“脑溢血”又突然死在了“走五、七道路”的镇赉县大屯公社腰杭乃大队。这一塌天之祸使原本平静的家庭再次遭至灭顶之灾。面对这一突发状况,正在就读初中一年的我背着母亲找到腰杭二队沈玉堂队长要求参加队里劳动挣工分。本以为母亲能够支持我的这一做法,没想到当母亲得知这一情况后却把我好一顿臭骂,硬是把我又撵回了学校。现在看来,当时母亲若支持了我的辍学,那么我的人生可能就不是今天这个样子了。
1980年是国家恢复高考的第四个年头。此时贵章哥做为下乡返城知青在吉林市第二建筑工程公司做瓦匠已经上班三年了。钱挣得虽然不多,但维持自己的生活还是够用的。为了通过高考改变自己的生存状态,他已经两次参加高考均因严重偏科未能进线而名落孙山。1980年,在母亲带着老五、老六和妹妹返城后,不甘心失败的贵章哥决定再次报考,做最后一搏。针对兄长的这一动议,当时亲友圈中很多人都表示不理解,认为母亲和弟妹们刚回来,又都没有收入,消停挣个工资得了。再说了,一旦考上谁能供得起你呀?
就在贵章哥还在犹豫考不考问题的时候,又是母亲“一锤定音”,坚决支持贵章哥报考。
要说贵章哥也真争气,在当了三年瓦匠后,他竟在这次高考中一举得中,考入了江城市联合大学中文系大专班。说句实在话,贵章哥能不能读成这次大学,母亲的态度至关重要。如果母亲态度不坚决,哪怕稍微打点“破头楔”的话,那么贵章哥也就只能当他一辈子的“瓦匠”了。
母亲这一辈子共生育了四儿两女。在家庭两度遭至“灭顶之灾”面前,她都始终坚持让儿女读书,不能出现一个中途“辍学”的,切实履行了她对所有儿女许下的“舍得一身剐,助儿学文化”的庄严承诺。
母亲还是一位既能含辛茹苦又不乏灵动市场思维的买卖人。在前面章节,关于母亲从事理发行当的表现我已介绍过了。现在就来看看母亲和三哥老六在二中3路电车终点站是如何做买卖的吧!
这不,我刚陪母亲今晚6点从七商店“轮流站点”,转场到二中3路无轨电车终点站这个“自由售卖点”继续卖“冰棍”了。
上世纪八十年代初期,3路无轨电车二中终点站是整个江南地区的交通枢纽。当时该区域除分布着江城师范学院、江城空军医学高等专科学校、江城二中、松花江中学、丰南区29中等多所大中院校外。同时该站点还是大长屯地区钢厂、矿山机械厂、拖拉机配件厂、水工机械厂、水泥管厂等10多家国企职工上下班的中转站。故每晚从晚七点到9点,这一区域依然人流如织。别看在这里每天只有2个小时的“冰棍”售卖时间,但却比在江城大街江南段任意一个“轮流点”都卖货。
当我跟母亲蹬着“倒骑驴”赶到二中电车终点站时,先看到了贵章哥正倚着“老飞鸽”自行车驮着的“冰棍箱”在那里“卖冰棍”;随后又看见老六久章也在相隔不远处“撂摊”卖香瓜和李子。见我跟母亲赶过来,贵章哥跟我打过招呼后便走街串巷去“卖冰棍”了。
毫不掩饰地说,来到二中电车终点站后我很兴奋。原因是这里的三拔买卖人都是我们自家人。这跟在特定区域特定时段形成的商业独家垄断是没有区别的。尤其当我看到母亲的“倒骑驴”一停,一帮下车人立马把冰棍车给围上的场面,我的内心就象喝了蜜一样甜。再看久章那边,他把从果窖上来的香瓜和“大绥河李子”也同样卖得“呼呼”下货……
目睹母亲和兄弟都能以“只争朝夕”和“不辞辛劳”的精神直面人生,我似乎已经得出一个结论:即我们那个千疮百孔的苦难之家,每个成员都已完成心灵创痛的修复,并形成前所末有的精神合力,奔向新的生活目标。
有鉴于此,我打心里感谢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的胜利召开。因为正是这次会议才让祖国大江南北呈现出“柳暗花明又一村(春)”的商品经济新气象。而我的兴奋与喜悦,也正是因为这次暑假回城让我见证了母亲和兄弟都有幸成为了这波商品经济大潮的“弄潮人”。
“时间”是个很奇妙的概念。对于心境处于喜悦状态下的人来说,时间快得就跟长了翅膀的“飞鸿”似的;而对于心情处于苦闷状态下的人而言,时间又慢得恰似“度日如年”。1981年的暑假,因家中没有让我闹心的人和事,故我的心境始终是无比愉悦的,因而也就觉得时间过得太快了。不知不觉,长达一个月的暑假还有不到一周就又到了开学之日了。
一天,魁竺姐夫突然约我跟他去一拉溪碾子沟水库挂鱼。一听说去碾子沟我立马来了精神头儿。一则我正想抽空去“朝阳沟”看看三舅和老舅;二则也想去“刘相屯”给生父上上坟,顺带再看看老姨。而“朝阳沟”和“刘相屯”都正好座落在离碾子沟水库上游不远的地方。
翌日一大早,我跟魁竺姐夫带上从陈玉生那里借来的三片“胶丝挂子”,趁着凉快,骑上自行车便朝着百里之外的目的地——碾子沟水库赶去了。仲秋时节的“江长南线”两侧风光美不胜收。目力所及到处都是五颜六色的乡野田园景色:那绿如青纱帐般的是一片片玉米;那看去穗红如火的是一片片高梁;那看似婆挲并泛出金黄的是一町町稻田……,由大自然绘就的五颜六色田园盛景就象一幅油画镶嵌在天地之间。
骑车越过虎牛沟,公路开始进入丘陵区。我俩忽而吃力地伏着身子缓慢爬行,忽而又挺直身子轻松放大坡,心情是那般的轻松畅快。做为省级公路,江长南线公路就建在丘陵与平原的分水岭上。在去往一拉溪公路的左侧,是层峦错落的半山区;在公路的右侧是高低起伏的丘陵和平原。从上世纪的1980年开始,江城农村已尝试推行“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明显看出农民在结束了“大锅饭”集体经营模式后,劳动积极性得到了充分发挥。特别是对庄稼地的莳弄要比“大帮轰”时好上了许多。
大约中午11点半光景,我跟魁竺姐夫在一路经过大绥河、搜登站、长桥子后,便驶进了一拉溪镇镇区。此时,我俩已是汗流浃背,又渴又饿。于是,随便找了家餐馆简单吃了口饭,又喝足了从压井打上来的凉水后便经金屯、过碾子沟,朝所屯奔去……
从一拉溪镇到所屯约有9公里。因沿途经过的是碾子沟水库灌区,故沿路两侧种植的全都是长势喜人的一町町水稻田。一拉溪镇是永吉县下辖的一个乡镇,它东与搜登站接壤,西与岔路河相邻,是永吉县西北部的重要产粮区。40分钟过后,我们就到达了碾子沟水库大坝上的一处观景台。放眼望去,整个库区尽收眼?。宽阔平静的湖面波澜不惊,一群群鸥鸟在湖面上时而徘徊翱翔,时而贴着水皮翻飞。在正对水库大坝前方2000米有一处长满葱郁林木的山头直插库区,它就象一只伏身饮水的蛟龙把库区分成东西两片。做为一个二型水库——碾子沟水库是永吉县的一个重要水利工程。它始建于上世纪1966年,坝身全长1500米,汛期湖水极限面积可达5。2平方公里。我跟魁竺姐夫此行的目的地——“朝阳沟”就座落在水库左侧沟谷的第一岔谷。而我跟魁竺姐夫今晚挂鱼夜宿的三舅家就住在朝阳沟距库区近在咫尺的湖区边沿。
碾子沟水库的水源系由一河一溪汇集而成。其中,左侧山谷纵深宽阔直达10里外的“斗嘴子”,且有一条“西大河”四季向库区注水;右侧山谷进身相对较短,前行3公里终达我陈氏祖宅“刘相屯”,且有一条溪流终年把清澈的山泉水送入碾子沟库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