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1中文网

81中文网>阳春天气预报 > 第四章 2(第1页)

第四章 2(第1页)

三十月初八的上午巳时,是上院子吴良田与虎岩江家换亲的吉时。日上三竿,巳时已到,吴家的茅屋前早已站满了人。有的是来赶人情的亲戚,有的是帮忙的,更多的是看热闹的。巳时对应上午九点到十一点。这时已是上午十点多了。虎岩离此不过十多里地。有人急了,开始埋怨起来:

“这江家人是怎么搞的,一泡尿远,还要磨蹭到什么时候。”

大家正翘首以待,突然听得柳湾方向传来了震天炮(即大铁炮)的声音。有人大声说:

“来啦来啦,到马颈坳了。”

柳湾方向来娶亲的送亲的队伍,到了马颈坳,都要歇一会儿,并且放炮给石寨的人们报信,表示我们就要来了,快要进村了。于是,办喜事的主家便忙着做准备。

腊香家连幅对联也没贴。那茅屋的门上没法帖啊。新郎官吴有水穿了一身新线布衣服,没穿长袍也没戴博士帽,心神不宁地在屋里屋外不停地窜,一跛一拐的很是抢眼。茅屋前的禾场坪多了几张八仙桌。每个八仙桌都配了四张长条凳。换亲的江家客人要吃饭,这是为他们准备的。当然,到晚上,还是要办几桌酒席款待赶人情的亲戚朋友。

通往茅屋门口的路上摆了十几张凳子。这都是腊香家的近亲近邻的小孩子们摆放的,称为拦姑爷。新郎从这里过,每一张小凳子上都要放一些小钱,如果大方也会放几块铜壳子(铜元)。刚刚解放,还是在流通旧货币。但国民党的法币通货膨胀得没爹没娘,一麻袋钱买不到一麻袋米,湘西一带百姓都弃之不用。交易都用的是银元和铜钱,要么就干脆以物易物。喜庆的场合,人们自然用的是银元和铜钱了。孩子们得了喜钱,凳子就搬走了。

吴家与江家是换亲,按说,新郎吴有水应该去江家接新娘。但吴有水瘸着腿,江家不要他去接亲。两家商定,一顶花轿送了新娘接新娘,吴家一切事情都免了。

但是,江家把新娘子送上了吴家的门,这新郎官背新娘又难住了吴有水。米三妹思来想去,决定请有水他亲叔叔吴良山来背新娘。吴良山说什么也不干,他说自己是块灰堆里扒出来的烧红苕,拿不出手,上不得席。吴良山的堂客欧福翠便提议让吴圣明来背新娘。吴圣明与腊香是同族兄妹,还没结婚人又标致,让他背了新娘江兰花进屋,再背腊香上轿,再好不过了。米三妹说,人家明伢是读书人,又是大干部,你好意思请他吗?欧福翠说,人家明伢一点都不摆架子,专门从区里回来参加有水和腊香的婚礼,有情有义啦!果然,欧福翠去跟吴圣明一说,他就应允了。这时候,吴圣明也穿得整整齐齐,在那儿候着了。

外面正忙着准备迎江家的新娘。屋里的腊香却还在眼泪巴洒的衣服都不肯换。江家送来的嫁衣首饰都放在她阿娘的床上。

江家送来的新娘装一共是八套。一套绿地红花缎子旗袍带内衣内裤;一套大红灯芯绒;一套毛蓝色毛哔叽;一套青色粗毛尼;一套纺绸;一套宝蓝布;一套花洋布;一套平布。八套衣服中,婚礼服自然是缎子旗袍和大红灯芯绒任选一样,其他的是春夏秋冬四季都备齐了。首饰有金戒指、金耳环一对、金花钗、银手镯一对、银髻子、银簪子,也是八样。这样的八套衣服和全套金银首饰,穷人家是办不起的。上院的一些姑娘好生羡慕,都说腊香嫁了一个好人家。

可是腊香却面对嫁衣十分痛苦,从初七开始她便一直哭,现在已经哭得两眼红肿,声音嘶哑了。到了虎岩那边,挨近瑶区,女儿们大婚时兴哭嫁,那江家的新娘江兰花想必早已哭成了泪人儿。可石寨这边不兴哭嫁,女儿们出嫁都得高高兴兴的。临别爹娘时掉几滴眼泪是很正常的事情。腊香这样子哭了两天,临到上轿了新娘装还不肯换,你说急人不急人。

火烧眉毛了,腊香的闺蜜石桂月把吴圣明请进了茅屋。在石寨上院子,也只有吴圣明知书达理面子也最大。吴圣明现在成了米三妹的救星。不知道救星来了,能不能解开女儿的心结。

腊香住的那间茅屋现在已经布置成了她哥的新房,早上她就被米三妹拉到这间大屋里来了。吴圣明进了屋,见腊香身子伏在吴良田睡的床边上,便上去蹲在她身边,轻声说:

“腊香妹妹,听哥说几句,你别哭了。你的事我哥都跟我讲了,我晓得你心里很苦。但是,愿意嫁到江家去,这是你自己的选择,你是为了你娘,为了你哥,为了这个家,你才愿意做出牺牲,才这样决定的。你是个有担当的姑娘。但是,妹妹,你既然担当了,就要像个有担当的样子。你要大大方方地嫁出去,不要让爹娘为难,不要让人家笑话,不要让人家可怜。”

腊香抬起头,擦干了眼泪,说:

“明伢哥,你别说了,我听你的就是。阿娘,给我拿衣服首饰来。”

屋里的腊香把衣服首饰都穿戴好了。她从来没穿过旗袍,便选择了那件绿底红花的缎子旗袍。梳妆打扮完毕,所有的人都眼前一亮,除了眼睛有些红肿以外,这腊香真个是仙女儿一般漂亮。屋里屋外的堂客们都啧啧称羡,赞口不绝。那些沾亲带故的长辈们这时都急急忙忙往腊香手里塞压衣袋钱,有放一块银花币的,也有放几块铜壳子的。腊香接了钱转手就递给了她阿娘米三妹。辰阳一带的人有句俗语说,儿子是自家的,女儿是众人的。姑娘出嫁时,亲戚六眷的长辈都要给新娘送个礼包,称着压衣袋钱。这个压衣袋钱本来应该在待花这天给,可腊香一直在哭,大家都没有机会,现在轿子就要到了,新娘也不哭了,还不快给就来不及了。

虎岩江家的炮竹放到门口了。吴家有人也赶紧放起炮竹来接应。辰阳人的习俗,女家若是不为难男家,放几挂炮竹就罢手,如果想为难新郎,就会准备下很多炮竹,不停地放。男方的炮竹声是不能断的。男家若是炮竹带得少了,先断了炮竹声,还得去找炮竹来继续放,只放到女家先停下来才能罢手。好在米三妹家没有条件也没有心思去这样折腾。应了两封千子炮,就算了。

虎岩江家这支即是送亲又是娶亲的队伍只有二十多人。江家那边嫁女的傢俱已经做好了,但吴家没地方放。双方约定等吴有水大婚以后把新房子盖起来,然后再把傢俱、被褥等一应嫁妆都送过来。没有傢俱,自然送亲的队伍就要不了太多的人。这二十多人中,有四个是轮着抬花轿的;有两个是吹唢呐的;有两个人抬着一个放银花币的抬箱,抬箱上铺着大红绸子,绸子上整整齐齐地放着六行银花币,每行二十个,共是一百二十块;有两个人各挑着一担被褥,那是先挑来让新娘用的;有两个人轮流挑着一担皮箱,那里边放的是新娘江兰花的衣服首饰和私房钱;有两个人抬着一个梳妆台,茅屋里别的傢俱放不下,梳妆台还是要放一个的,不然新娘怎么梳妆打扮呢;还有几个人挑着一些脚盆、脸盆、水桶、马桶和碗筷,这些东西表示女儿出嫁了,就有了一个新家庭,娘家必须要送的。余下空着手的男男女女便都是送亲客了。

新郎江紫树走在迎亲队伍的最前面。身材魁梧的江紫树今天穿着一身紫红色的暗花缎子长袍。他精神抖擞,容光焕发。大概是走了十多里路,出点汗,又很兴奋,他脸上出天花留下的麻子,每一个麻坑里都泛着光。右颊那块紫红色的胎记与身上的紫色缎子长袍倒是显得很协调。他的双肩斜挎着两条大红飘带,胸前红飘带的交叉处扎着一个绣球,头上戴着尼制的博士帽,帽檐两边各插着一枝金花。民国以前,新郎头上时兴戴插金翅的状元帽。民国以后,没有了朝廷,没有了皇帝,没有了状元,这新郎头上的帽子也改成了博士帽。新郎身边的两个伴郎都比他的个子小,但都长得很标致。

迎亲队伍里一位穿着长衫的长者从钱搭子里掏出铜壳子,在路上的每个小凳子上各放了四枚。孩子们收起钱,兴高采烈的地扛着凳子飞跑着回家了。一会儿他们还要来抢喜糖呢。花轿进了禾场坪。江紫树这时以新娘的长兄身份走到花轿前,撩起了轿帘子。送亲客里一位缠足的婶子连忙撑起了一把大红雨伞,另一位四十多岁的男送亲客则点起了一把燃得旺旺的稿火站在轿边。

有水的婶子欧福翠忙拉着吴圣明过来。吴圣明走到轿前,看了一眼轿里的新娘。新娘江兰花是一个十分粗壮结实的姑娘,并没有盖红头帕。因为吴家说了,不举行仪式,不拜堂,进了屋以后,新郎新娘到父母面前下个跪、叩个头就算成婚了。既然这样,江兰花还盖块头帕干什么?她当然不愿意。吴圣明的第一个感觉就是,这新娘子那模样儿酷似站在轿前的江紫树。兄妹两真是太像了,国字脸,大下巴,粗眉细眼,鼻小嘴大,只是轿里的江兰花皮肤比她哥白嫩多了。吴圣明心想,这姑娘怕是有一百三四十斤,得攒劲背啊。

轿子里的江兰花见吴圣明转过身来,背对着她半蹲着,知道是来背她的,心想,这人长得白白净净,标标致致,是谁呀?吴有水到哪里去了?本来她对这门婚事就不同意,心里吃过了一百回后悔药,可是全家人都不由着她,她没有办法。谁让自己当初上当受骗看走了眼呢?

那还是一年前的初秋。吴腊香到虎岩她舅舅家,路过江家院子时,被江紫树看上了。江紫树竟死皮赖脸地跟着腊香追到了米家院子腊香她舅舅家,并当面向腊香求婚。腊香舅舅巴不得腊香嫁给江紫树。极力从中撮合。气得腊香连舅舅家饭也没吃一口就跑回家了。然而江紫树从此就放不下吴腊香了,请了媒人一次又一次地往石寨跑。媒人把嘴皮子拍烂了,条件也一次又一次地提高。最终这种换亲的方式让腊香她爹娘松口了。江家那边为了办成换亲这件事,瞒着江兰花,没告诉她吴有水是个瘸子。好在江家院子和米家院子隔着两三里地,跟石寨隔着十多里地,江兰花一个出门不多的女儿家并不知道吴有水是个瘸子。江兰花听爹娘告诉她,要拿她与石寨吴家替哥哥换亲,心里很不乐意。十九岁的兰花还没有哪个男伢喜欢过她,也没人上门求过亲,这是她感到很丢面子的事情。跟她一般般大的姑娘,大都有了婆家甚至已经出嫁了。谁知道轮到她动了婚姻,竟然是换亲。她心里别提有多懊丧。但她心里清楚,爹娘决定了的事情是不能更改的。除非是哥哥江紫树,他自己能说了算。她家兄妹五个,三个姐姐一个哥哥,她最小。家里从来都是爹娘说了算,围着哥哥转。她不敢违爹娘的令,但提出来要先见一见吴家那个后生。他爹娘说,换亲的事由不得你愿意不愿意,就这么定了,不用看了。可这回兰花拧劲儿上来了,说,不见一面吴有水,她不嫁。

这事可把她爹娘难住了。结果媒婆出了一个主意,这时就真的如媒婆所料,瞒天过海把江兰花给蒙过去了。

那是初冬的阴天,他们江吴两家约好到河对面龙坪镇上一家饭店里见面。媒婆已经事先跟米三妹沟通好了。米三妹带着儿子有水先到饭店,找了一家拐角儿光线较暗的房间,有意让吴有水坐在靠里边,面对着门。媒人一再告诉吴有水坐在那里不要动。媒人和江兰花她娘、她哥带着兰花有意迟来了一步,等吴家进店以后一切都妥了,菜也上齐了,他们这才带着兰花进了那间房子。

旧时代,男女的婚姻大事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由不得自己。许多夫妻婚前从未见过面。“五四”运动以后,时风稍有松动,不少知识男女开始追求婚姻自由。在这种新风气影响下,父母包办婚姻也有了允许男女双方先见上一面的选择机会。但这种短暂仓促的见面,往往是走过场甚至藏着猫腻。

江兰花他们一行进屋时,饭菜已经摆了一满桌,媒人和米三妹热情地招呼他们坐下来吃饭,吴有水也十分热情地冲兰花她娘叫婶子,冲兰花叫妹子,一个劲地请他们坐下。

一落座大家就动手吃饭。他们有意把兰花安排坐在与吴有水相邻的同一个角上。相互隔得近又挨不着。房间小,大方桌上又铺上了长长的桌布,大家都只看得见上半身,看不见脚。吃饭时吴有水使终面带微笑,不停地一边叫着妹子,一边给兰花夹菜。

席间,羞涩的江兰花哪里还会有什么心机。她见吴有水白白净净,眉清目秀,面貌像他阿娘米三妹,看上身个头也不小,心里早就认可了。看脸庞,她虎岩江家院子还没有几个后生有这个吴有水标致呢!况且,她见吴有水对自己又那么热情,那么亲切,简单直率的江兰花心里已经美滋滋的了。

吃罢饭,江紫树就一个劲地催着要走,说要去办事。娘儿三个就急急忙忙告辞了。吴有水仅仅是一只手撑着桌子角儿站起来给兰花道了个别。那个道别的时刻乱乱的一窝子客套话,兰花什么也没想,一出门就是拐角,便再也没看见吴有水了。

婚事就这样定下来了。江兰花开始心里还美了几天呢!可是虎岩与石寨终究只隔得这十多里地,何况江家院子与米家院子才只隔着两三里地。吴有水小时候米三妹也带着他走过外婆家。米家院子知道吴有水腿瘸的人很多,江家院子也很容易知道这件事。没多久江兰花就知道吴有水是个瘸子了。她去质问她娘。她娘也不否认,只是耍赖说:“是你自己相中的,我又没告诉你他腿不瘸。”接着她娘又劝她说:“腿有点瘸怕什么?又不妨碍生儿育女。他有手艺,我们又出钱给你盖新房子,,还愁过不好日子?”他爹更狠,说:“嫁鸡随鸡,嫁狗随狗,这就是你的命,认也得嫁,不认也得嫁,啰嗦什么。”

一想起这些事,轿子里的江兰花气就不打一处来。来时还是她爹娘强压着她上的花轿。不过把她的压箱子钱从二十块银花币加到了四十块,又把用来盖房子的彩礼钱也从一百块银花币加到了一百二十块。她爹娘愿意出这么优厚的条件换亲,一方面是为儿子紫树着想,另一方面,也是为女儿兰花着想的。

已完结热门小说推荐

最新标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