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她们送豆荚给我们了!”春兰把放在院子外面的豆荚和蔬菜拿进来,对着孟姜女说。
“嗯,她们都是一些善良的女子。”
中午,春兰煮了一锅香喷喷的豆荚焖饭,又将萝卜去了皮,切碎后拌了点盐,做成了脆甜爽口的萝卜粒。
吃完饭,“女鬼”指了指那个土夯的主屋,示意孟姜女和春兰开门进去。
春兰很好奇,就小心上前,轻轻地推开大门,大门才开了一条缝隙,里面就顿时涌来一阵阴凉和霉气,春兰赶忙侧着脸躲闪那股霉气。她用力把木门推开,屋外的光亮终于照了进来。屋内青苔满地,一张四方的木桌放在屋子中央,四条木凳上长满了白色的霉菌。方桌和木凳脚上,都缠着褪了颜色的红纸,只有依稀的红色,沾在红纸的边沿。厅堂的中央立着一块屏风,屏风前设有一块神台,一对点了一半的牛油灯似乎被突然吹灭,然后再也没有再被点燃,牛油灯里的牛油已经凝固,泛着白色的霉斑。屏风上,一块红绸做成的绣球,挂在顶上,上面沾满了灰尘,把红绸的颜色都掩盖了起来。
孟姜女和春兰正打量着房间里的一切,突然,“女鬼”跪倒在厅前,一阵哀哭:“相公,相公,你快回来!公公、婆婆,你们为什么还没把我相公寻找回来!”
孟姜女顿时不知所错,试图扶起跪在地上的“女鬼”,“女鬼”却哭得断了魂魄一般,赖在地上。惊天动地的哭喊声,惊动了邻里,三个女子冲进门来,其中有一个就是昨天溪边的胖个子女人,她们慌忙地把“女鬼”抬出屋去,一边用手抚摸着她的胸背,花了好些心思,才让“女鬼”心神安定。
“这门不能开,这门一开,她就疯癫,严重时还会全身抽搐,口吐白沫!”胖墩的女子说道。
随后,她就和孟姜女讲起这个“女鬼”和这个房子的故事来。
这个“女鬼”的名字叫夏莲,她家住河北,五年前和这里的陈氏定了婚约,就在成亲的那天,喜油灯还没有烧完,一队官兵就把这村里的男丁都掠走了,其中就有她的相公。后来,她的父母想接她回河北去,但是她死活不肯,就要在这里等他的夫君回来。第二年,她的公公婆婆相继去世,接踵而来的变故让她无法承受,最后她便变得疯疯癫癫的,逢人便说,她的公公、婆婆是去寻找她的相公了,总有一天他们都会回来。从此,她便蓬头垢面地活着,时而哭,时而笑,靠村子里的人施舍一些饭菜饱腹。
夜晚,她也不回家睡,就睡在别家的牛圈里,时间一久,浑身就又脏又臭,长满虱子。村里的人也时常帮她换洗一下衣物,但是,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事情要忙,顾不了那么周全,只能大家轮换着,每隔一段时间,照顾一下这个疯了的女人,从此,她又有了一个新的名字疯莲。
她家的房子已经有两三年没人去打开了,因为,每次打开门,疯莲看到那未烧完的油灯和红色的绣球,就哭得天昏地暗,甚至身子抽搐,口吐白沫,几次都差点丢了性命。她又不让人丢了那些东西,谁若敢触碰一下,就拿起刀棍,要跟人家拼命。
凡是有外来的人路过村子,疯莲都会上前询问对方有没有见过她的相公,直到对方告诉她“见过”为止。
胖女子说着疯莲的事,一边拭着眼泪,说这个夏莲着实可怜,疯癫以后大部分时间不能自理,过着半人半鬼的生活。
昨日,她们以为孟姜女是娇贵的千金小姐,本想捉弄一番主仆两人的,却没有想到她们心地那么好,为一个素不相识,半夜扮鬼的疯莲又是抹药,又是洗漱,还把几年都没人打理的院子收拾得那么干净。所以,晌午的时候,特意放了些豆荚、蔬菜,表示歉意。
胖女子又问孟姜女,她们是从何地来,为何女子两人强过白虎山,又所为何事,要一路向北?
孟姜女把自己从松江府华亭县出发,去边关长城给范郎送寒衣,在白虎山上遇到山猴和白虎的事情讲给她们听,胖女人告诉孟姜女,其实这个村子住的都是寡妇,没有丈夫的人,有些是其它村子搬来的,有些是原来就在这个村子的,她们的夫君有的被捉去服了兵役,战死在沙场,再也没有归来,有些是被捉去做了劳夫,为秦王筑宫建墓,这些人也一概去而不返,毫无音讯,家里人就断定他们是死了。
这个村子原来只有五户人家,五年前,五户人家的男人都被抓走了,留下老弱病残,相继也病的病,死的死,到后来就连一个男人也没有了。外村的人听说这个村子只住着寡妇,也就搬过来同住,有些先寄住在别人家,有些就自己夯了泥房,或者盖了草屋。渐渐地,这个村子就变成了现在颇为热闹的寡妇村。寡妇们相互帮忙,相互守护,过着倒也宁静的日子,她们大多数都已经忘记了有男人的世界,只想在这个村子里,晨起昏定,看着日升日落,度过余生。
胖寡妇劝孟姜女也别去寻夫了,留下来和她们一起生活。茫茫关野,漫漫长路,一路上大山大河无数,两个女子如何能走到长城脚下。不如留在寡妇村,既然她们对疯莲那么照顾,不如就在这个院子里住下,再匀些田地给她们,就在这里过日子好了。
孟姜女谢过胖寡妇的好意,告诉她自己的决心,无论山高水长,誓死也要寻到她的范郎。
胖寡妇对孟姜女的决心和勇气佩服得五体投地,她告诉孟姜女,要是有什么她能帮上忙的,尽管说给她听,她定当全力以赴。世上这么多女子的遭遇都这么千篇一律,却唯有孟姜女有千里寻夫的勇气和胆识。胖寡妇又把几个可能还活着的寡妇的相公名字报给了孟姜女,让她若在寻夫路上能够遇见这些人的话,一定帮忙转达家人的思念。
孟姜女叮嘱胖寡妇,希望她以后多多照顾一下疯莲,并告诉胖寡妇,她用苦楝果实和树皮做成药汁,给疯莲治过了虱子和疥疮,但是如果要根治,还需要重复用药。孟姜女就请求胖寡妇帮忙隔天给她涂一次药水。胖寡妇说,这村里的女人很多都头上长虱子,不忙的时候,寡妇们经常聚在一起,相互帮忙捉虱子。只是疯莲换洗不勤,蓬头垢面更是长得多。她们都不知道苦楝水还有这样的用途,若是疯莲的虱子能治好,之后她们都可以试一试。
孟姜女告诉胖寡妇,村口这棵苦楝树的药用功能很多,它的枝叶、树皮和果汁不仅能够治疗虱子和疥疮,还能治疗浑身瘙痒症,以及蛔虫病,往后若是寡妇村的人有得此类病患,都可以用这棵“宝树”一试,不过,治疗蛔虫病,剂量一定要谨慎,因为苦楝汁也是有毒性的,如果剂量过大,会对人的身体造成伤害,大家一定要小心谨慎用药。
黄昏的时候,胖寡妇又约了好些村子里的寡妇来到院子里,她们有些送来做好的干粮,有些送来大豆,还有些便送来晒好的菜干。这些东西都送给孟姜女,留着路上慢慢吃。还有人送了新鲜的豆子和小米,给她们晚上煮粥吃。孟姜女一一谢过好心的寡妇们,并对着疯莲说,她的草房子已经收拾好了,而且也没有虫子了,可以放心去住,不要再去住别人的牛栏。春兰已经用一个下午的时间,给疯莲搭好了一个木架的稻草床,睡在上面不怕地面的潮湿,又能防虫叮咬,只是记得稻草垫子要经常拿出院子去晾晒。
疯莲看着自己家里从来没有这么热闹过,整个下午都傻痴痴地笑着,她自己的衣服晾干了,春兰让她换下小姐的衣裳,她却捂紧身体不让换下来,最后还是胖寡妇和她说了许多好话,才把孟姜女的罗裙更换下来。
这个晚上,疯莲和孟姜女一起睡在了草房子里,她整夜都很安静,醒来后就会拉紧孟姜女的胳膊,似乎害怕这位“公子”随时都会走掉。
第二天一早,孟姜女让春兰轻声收拾行李,不要惊动熟睡的疯莲。孟姜女让春兰把寡妇们送的食物给疯莲留了一份,用瓦罐装着,放在屋檐下显眼的位置,让疯莲醒来后就能看到。其余的都装到竹筐里,放上马车。
趁着黎明朦胧的晨雾,孟姜女和春兰启程了,她不想惊动寡妇村里的寡妇们,更不想惊醒疯莲,让她哭啼着为她们送行。寡妇村这样朴实的村子,住着的都是命运和自己近似的女人,只是她们选择了这样的一种方式来守候未归的男人,但无论是哪一种选择,都要忍受长期无望的思念,而思念的那人,或还坚强地活在世间某个角落,或许早已离开人世,去到另一个未知的世界,永远不能再跟自己的亲人们相见了。
孟姜女最后望了一眼疯莲的院子和草屋,又望了望笼罩在晨雾中的寡妇村,她想,如果没有战争,没有沉重的兵役、徭役,那这个村子该有多么的宁静又美好。如果夏莲的夫君没有被掠走,她和相公过着男耕女织,儿女成群的日子,那又该是多么美满的事啊!
马车“咕噜噜”地滚动,走出了寡妇村,趟过了蠡河,沿着大路,一直向谷阳县的方向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