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桃村距太行山八百余里,坐马车连日赶路,在不耽搁的情况下,少说也需四五日。
越是吃过苦就越是怕受苦,马车虽快,但一路要饱受风寒,而且李怀信实在受不了马车颠簸,思来想去,他准备走一段水路,先坐船,待改道时再换乘马车。
贞白对此没有异议,一早更不敢有异议,左右都是他说了算。
结果他们到码头一看,嘿,河水都冻上了,河面结了厚厚一层冰,船只全部停靠在岸边。据船夫说,往年这条河从来没有冻结过,今年比较特殊,入冬后连下了两场大雪,气候是前所未有的冷,恐怕要等到来年开春,冰面化了才有生意做。
一早忍不住乐了:“你可以溜冰啊,溜过去。”
李怀信瞪她:“找揍是吧?”
天不遂人愿,到头来他们还是得乘坐马车。李怀信没办法,只能让车夫多铺一张软垫,把座位调整舒服了,才肯上路。
晌午之后,下起了大雪,马车在疾风中奔驰。道路不宽,左边是山壁,右边是悬崖,拐角又收势狭窄,所以马车走得时疾时徐。这段路走的官道,尚不算颠簸,估摸着能在天黑前赶到下一个城镇。结果中途又遇到状况,马车缓缓刹在路中央,车夫道:“前面好像出了事故。”
事故层出不穷,他们一路上没少遇到,李怀信稳坐车内,事不关己地吩咐道:“绕过去。”
“挡道儿了。”
李怀信这才掀开帘子看,前面一辆马车正好翻倒在狭道中央,车轮也掉了一只,把去路堵死了。
正束手无策的老汉从车里探出来,胡子拉碴的一张脸,双颊和鼻头冻得通红,见有车辆经过,忙上前求助:“小老儿途经此地,结果车轮裂了,滚下悬崖去了,能不能借您的马车,帮我把粮食运进城里?”
车夫有点为难,回头征询客人的意见。
李怀信瞅了眼那辆破车上的几麻袋粮食,整个人都不好了。
那老汉站到车帘底下,裹着一件打了无数补丁的棉袄,朝李怀信作揖,双手都已经冻裂了。他哀求道:“公子行行好,帮帮忙吧,实在是没办法了,车轮裂了,板车不能用了,我骑马也驮不走这么些粮食。”
眼看雪越下越大,这老汉守着粮食不肯走,万一冻出个好歹来怎么办?李怀信一个不忍心,就起身挪到了车厢的夹角。车厢内本来就不宽敞,坐了三个人,再装上几大麻袋粮食,直接把贞白也挤到了夹角,那老汉还在往车厢里装货,李怀信立即后悔了。老汉一边往里码粮食一边对李怀信感激涕零,让李怀信骑虎难下。
最后,车厢全被粮食占据了。一早个头小,干脆躺到了粮食堆上;李怀信和贞白则双双被困在夹角,腿贴腿,肩并肩,胳膊蹭胳膊。
气氛一度变得十分微妙,两人靠得太近了,李怀信如坐针毡,偶尔马车颠簸一下,两人挨得更紧了。
“你……”李怀信挣动道,“压我胳膊了。”
刚说完,马车便碾过一处洼地,李怀信整个人被颠起来,朝贞白压了过去,磕了一下额角,又弹了回去。
他莫名火大,拔高音量冲车夫喊道:“能不能走稳当些?!”
车夫也很无奈,驱着马儿,很难看清地上哪里有凸起哪里有坑,因为地面全被积雪覆盖了,他答道:“公子,这路不平整,我也没办法啊。”
狭窄的空间里拥挤不说,好像连空气都异常稀薄,让人有点呼吸不畅。李怀信用力吸了吸鼻子,闻到贞白身上一股冷霜的味道,似寒梅之气,若有似无地往他鼻孔里钻,撩拨着他的神经。他背贴着车厢,身体绷紧了,尽量压制着神思,然后他猛然发现,自己有点受不住和她这么近距离的接触,感觉心魔快要跑出来作祟了。他的视线冷不防瞥到贞白的颈间,那黑色布条解掉了,上面的红痕已经褪去,重新恢复了白净。
“看什么?”
直到听见贞白低语,李怀信才如梦初醒,惊觉自己方才盯得出了神。他尴尬得不行,胡乱搪塞道:“渴了,把水给……”似曾相识的一句话,他在某个不能言明的场合说过,李怀信恨不得把自己舌头剪掉,渴个屁啊。
贞白板着脸,似乎并没有想偏。
一早及时把水壶递了过来:“给。”
李怀信:“……”
一早见他迟迟不接,心想这祖宗可真难伺候,又将塞子拔了递给他。
李怀信硬着头皮接了,欲盖弥彰地豪饮一番,假装是真渴了。没想到,马车突然一个急转弯,壶里的水不慎泼到了胸前,让他差点奓毛,最后还是强行忍住了。什么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真是糟心透了。
好不容易挨到进城,夜幕已降临,那老汉下了马,绕到他们的车窗底下,对李怀信又是一通千恩万谢。
李怀信的耐心早已告罄,好事做得不情不愿,觉得亏待了自己,他催促老汉道:“别谢了,赶紧把你这几麻袋粮食扛下去。”
粮食不卸,他和贞白就一直卡在里头出不去,他难熬极了,只想下车透透气。
“好好,马上就卸,您稍等。”老汉应完,扭头就跑。
还等什么?李怀信盯着他健步如飞的背影喊:“哎……”
这是要跑哪里去?李怀信正纳闷,转过头就见贞白正目不转睛地盯着车窗外,他也偏过头看出去,只见街边架着一口大炒锅,老板挥动着胳膊,翻来覆去地炒着一锅混了石英砂的栗子,个个爆裂开口,色泽油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