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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将军之死（第1页）

其实陈维在调查祖父下落这个事儿一直没怎么花心思，用剧本杀查真相更是形同儿戏，但是当他听李可健讲述当年的真实故事后，收起了戏谑之心，打起十二分精神全力以赴。

一旦找准方向，以现在的技术条件想找什么人并不难，陈维调动了自已全部社会关系，从解放前的大中银行业入手，全力调查。

一九四八年冬，解放军进入彭城成立军管会，接管彭城原有的官办、官商合办和私人银行十九家，对于中央银行等官办银行一律收为国有，对官商合办银行的中的私人资本，原则上发还本人，对面目不清的私人银行，宣布予以保护的同时，令其提供银行账目资料，查明后处理。对于各银行留在本地的工作人员，愿意参加革命的安排工作，想返回原籍的，发放路费。

大中银行属于私人银行，但出于众所周知的原因，银行资本家早已南逃，所以大中银行的结局同样是充公，人员不管去留，都留下了相应的档案，陈维看到了这份档案并且从其中的蛛丝马迹找到了林泽源的下落。

林泽源假死，这是不能翻案的，而此事又是因公而起，所以他必须采用化名继续在大中银行领取薪水，结合这两个月来的大中银行人员名单就能看出，在1948年十一月突然增加一名襄理级员工，名叫林本喜，想必这位就是林泽源本人了。

林泽源改头换面，在解放后的人民银行工作，将百姓手中的金圆券兑换成解放区的北海币，他兢兢业业，任劳任怨，一直没出岔子，大概是内心常怀愧疚忏悔导致郁郁寡欢，林泽源于1956年病逝。

和“林本喜”同一个户口簿的是个女性，叫林焕珍，解放后在某小学教书，根据年龄判断，应该就是林泽源的女儿林然。

林焕珍这一辈子很苦，1957年被打成右派，之后的几十年岁月里她受尽了政治上的折磨，其中有五年在劳改农场度过，1980年平反后继续在学校教书，直到退休。林焕珍一生未嫁，很长寿，一直活到今天，户籍所在地是嘉禾小区，陈维就是在这里找到了祖父当年的女秘书。

林老师说陈庭晖去了碾庄前线，这让陈维很是感慨，他一直在揣摩祖父的心路历程，别人总觉得他江浙大户人家的公子，是娇生惯养的纨绔，参军只是为了好玩，为了镀金。但陈维觉得，祖父骨子里是个穿军装的诗人，浪漫悲情，和唐代那些边塞诗人是一样的，在某些特定时刻，他是会走上战场的，哪怕是赴死，这就是诗人生逢乱世的宿命。

七十多年前的碾庄战场已经无迹可寻，不知祖父埋骨何处。陈维一番感慨，索性按照这套方法，根据李可健说的那几个人物继续调查。

他先查的人是李可健口中军用汽车修理厂的车师傅，发现这个吊儿郎当的美金黄牛居然在彭城解放后成了英雄人物！

车师傅叫车二根，十五岁当学徒，跟着师傅学修车，干着干着自已就成了手艺最好的师傅，他是汽修厂的大拿，拿耳朵一听就知道引擎哪儿不好。1948年12月1日彭城解放后，淮海战役仍在进行，车师傅开着大卡车加入支前行动，运送粮食被服弹药支援前线，帮着我军接收维修战场上缴获的各种车辆，立下汗马功劳。

后来，车师傅一直在彭城市运输公司工作，于八十年代初去世，他的后代继承了父亲的衣钵，也在运输公司和公交公司工作，现在也都是退休老人了。

还有拖延了国民党军队北上的火车调度老马，陈维也对上了号，此人叫马大山，火车司机出身，李可健说的那次行动，根据时间推测应该是豫东战役的前奏是期，粟裕率领华野外线兵团南渡黄河，进入鲁西南菏泽地区，南京国防部急令彭城的军队沿津浦线北上增援，企图围歼我华野外线兵团。

老马拖延了国民党军北上时间长达十几个小时，为豫东战役的胜利贡献了一份力量，彭城解放后，老马入了党，继续为铁路事业服务多年，他的后代同样子承父业，当了一辈子铁路人。

陈维再次前往嘉禾小区，他想向林老师讨要祖父留下的遗物或者书信之类，也好做个念想。可是林老师家没人，邻居告诉他林老师住院了。

于是陈维找到医院里，却被正在照顾病人的王兵挡驾，直接把他拦在病房门外。

“你怎么还来，你把老人家害成什么样了！”王兵责怪道。林老师脑溢血，他和妻子轮流照看，连外卖都没法送了。

“抱歉抱歉，我真的不知道会这样。”陈维满心愧疚，他不是没有共情能力的人，当看到林焕珍坎坷的一生经历后，他是感同身受的，但是这么多年过去了，总该释怀了吧。

“人啊，一辈子其实爱不了几个人，做不了几件事。”王兵叹了口气说道，当日他是坐在客厅里旁听了整个过程的，也有自已的感触。

陈维觉得诧异，这么有哲理的话，居然是从一个穿着外卖员冲锋衣的男人嘴里说出来，多少有些违和感。

“我真的不知道会给林老师带来这么大的刺激。”陈维说，“我以为，我祖父在她记忆中只是一个符号而已，毕竟人早就不在了。”

王兵说：“她可不知道，她只知道陈庭晖一去不返，又怎么知道人是死是活，也许在她心中，陈庭晖逃离了战场回到南京全家团圆，后来去了台湾，也许是更名换姓，娶妻生子，隐居他处，了此残生，这都是有可能的，唯独她不愿意去设想自已深爱的人在短短几天后便死了，你明白么？”

陈维恍然大悟，原来林老师惦记了陈庭晖一辈子。直到老人家孙子找上门来，说爷爷失踪了七十多年，也就反向证明了她的猜测是错的，陈庭晖最大的可能就是死在碾庄了。

“好吧，谢谢，帮我向林老师问好，咱们加个微信，有事联系。”陈维加了王兵的微信便回去了，坐在地铁上百无聊赖，顺手打开外卖员的朋友圈，不由得卧槽一声，看不出来啊，这位竟然是个隐藏民间的诗人，还别说，这些诗充满了对生活的深刻观察和灵动想象，朴实无华，又充满情感的力量。

高手在民间啊。

陈维是个执着的人，做事情必须有始有终，对祖父下落的调查工作一旦开启就停不下来，他尝试着寻找尚在人世的，参加过淮海战役的华野老战士，而且范围集中在参与了歼灭黄百韬兵团的几个纵队老兵上，有的放矢，效率更高。

趁着休息日，陈维搭乘飞机前往厦门，他去当地干休所探望一位原三十一军离休的老干部，在当地朋友的陪伴下，陈维在干休所花园里见到了这位精神矍铄的老兵。

老兵叫师海量，山东招远人，十五岁参军，参加过豫东战役、淮海战役，渡江战役，从胶东半岛一直打到厦门，历经大小战斗百余次，五五年授衔上尉，是一名不折不扣的百战老兵。

师老展示了自已的各种奖章勋章，对于部队的光辉历史更是如数家珍，但是当客人问起当年打碾庄的细节时，老人家忽然挥挥手，表示不谈了。

陈维没放弃努力，来之前他是做过功课的，他说三十一军最早是胶东军区地方部队，1947年8月17日改编为华东野战军山东兵团第十三纵队，纵队司令周志坚，政委廖海光，后来改隶第三野战军第十兵团，番号三十一军，1985年，三十一军精简整编为三十一集团军，迄今依然是我军最擅长海上作战的陆军部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