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正臣呵呵笑了笑:“委屈不委屈,你自己心里清楚。至于赵主簿,虽非科举出身,毕竟在元廷里做过教谕官,升为主簿,至少朝廷待你不薄吧?”
赵斗北拱手:“不薄!”
顾正臣微微点头,看向陈忠,目光锐利地说:“陈典史——你是句容本地人,县衙户房里爬上去的,算是少有的就地升迁。整个县衙里,你是最熟悉四柱账本,也是最善于写四柱账本的吧?”
陈忠脸色更是苍白,嘴唇有些哆嗦:“县尊是何意?”
顾正臣再饮一杯酒,徐徐道:“何意,陈典史还不明白,这些账册,户房早已交了出来,本官看了,算得上天衣无缝。”
陈忠松了一口气。
顾正臣从袖子里拿出了一本账册,搁在桌子上,平静地说:“只不过,被赶出县衙的户房刘大星,为了重回户房办差,上交了另一本账册,这里面记录了一些账目。不巧的是,这些账目,正好与户房的四柱账本暗合。陈典史有没有兴趣看一看?”
陈忠骇然不已,目光看向账册,手开始颤抖起来。
顾正臣敲了敲账册,站起身来,看着无言的三人,严肃地说:“本官来句容,不是为了盘账,而是为了这里的百姓有饱饭吃!陈典史,你身体不太好,不如就早点——致仕吧。”
陈忠的汗水从额头滚至脸颊,起身至一旁,跪了下来:“还请县尊高抬贵手!”
顾正臣目光中没有怜悯之色,拿起酒壶,将酒水倾倒在账册之上,沉声道:“致仕文书写得诚恳一点,用点心,明日一早送来。若是本官没看到,等朝廷发落下来,你只能去土地祠忏悔了。”
刘伯钦、赵斗北心惊胆战,不敢说话。
顾正臣转身,拉开房门,看着有些漆黑的夜空,说了句:“春主生,秋主杀。秋还没结束,都好自为之吧。”
倩儿打了灯笼,小心翼翼地送顾正臣出了知县宅,见顾正臣面色严峻,犹豫了下,喊了声:“县太爷……”
顾正臣看向倩儿,本就柔弱的脸上更多了几分凄楚,问道:“有事?”
倩儿想了想,咬牙说:“刘老爷他……”
顾正臣摇了摇头,伸手打断了倩儿:“你应该清楚你的身份,有些话不要说,莫要给自己招祸。”
奴仆不得告家长,这是规矩。
顾正臣看着想说话的倩儿,淡淡一笑:“有些事不需要你来说,本官也能调查清楚。只是现在实属多事之秋,本官不想将事做绝。有时候饶人,比不饶人更需要勇气,回去吧。”
倩儿看着离开的顾正臣,眼泪欲滴。
顾正臣回到二堂,从袖子里又取出一份账册,丢至一旁。
陈忠贪腐的账册可不止一本,给他一本也无妨。
顾正臣之所以没有痛下杀手,实在是因为下不了去手。
这些账册虽然证明了陈忠的贪腐,可这些账册与胥吏、衙役的证词,也说明陈忠贪腐并非一人之贪,他吃肉的同时,也给所有人都喝汤了。
这口汤,一喝就是五年!
胥吏得其好处,五年来没几个低于六十两,衙役得其好处,也没几个低于二十两。
这要认真一点,一棍子打死,句容县衙真要为之一空!
顾正臣不是不痛恨贪官,只是在痛恨的同时,也理解他们的难处,官员过低的俸禄捉襟见肘,何况是胥吏、衙役?
谁背后不是家,不贪老婆孩子都要顿顿饥饿,穿得跟个乞丐似的,这清贫的日子有几个人能坚持得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