鸣金山上一年如一日,晋王府的世子眼瞧着都能打酱油了,沈白衣记忆中仍是他刚出生前后的事。那时,皇帝已经移驾到了鸣金山上。晋王妃抱着世子,请皇父为长子嫡孙赐名。皇帝却不肯见她们,也不愿给孩子赐名。只嘱咐她们,让晋王妃抱着刚出世的孙子,在皇帝寝殿外磕三个头。由此推论,凌三川方才这三个头磕得,意义非凡,用沈白衣的话讲:“京都城里怎么论,我沈白衣不知道。”“但在这鸣金山上,寝殿门外磕三个头,那是认祖归宗。”他如此胡言乱语,把周全和凌三川都吓得不轻。“沈大人,殿下让你镇守这鸣金山,是为了要磨一磨你的性情。想不到常年的压抑,竟让你变成了菜市口的长舌妇。”周全赶紧回身去捂沈白衣口不择言的口,凌三川则蹙着两弯好看的眉头,指着禁军统领的鼻子,稚嫩且郑重道:“沈大人,我的父亲是新任大理寺丞,凌洒金。我的祖父,是前任内务府总管,凌捭阖。”“我凌家有祖有宗,不需要认。。。。。。”旁人认为的荣耀与天梯,到了凌三川这里,成了不甘与不愿。沈白衣听出了他语气里的嫌弃,揪着他的发髻问道:“那你刚才磕什么头啊?”凌三川小嘴一瞥:“出于礼貌。你们不是说,里面那个人,不是快要死了吗?”且不论肃王命凌三川磕头,是为了什么。但小家伙的心里,隐含的心思,是要把人送走。周全很忙,刚刚捂完沈白衣的嘴,这会又忙不迭地去捂凌三川的嘴:“我的小祖宗哎,你怎么什么话都往外说啊!”“你知道里面那人是谁吗?”凌三川不以为然,从周全的手缝中清晰吐字:“我知道啊,我姑姑说,他是个昏君。”周全又气又急:“小孩子家家的,胡乱说什么啊?”凌三川不服,仍旧不打住:“三川是小孩,但姑姑不是。”“姑姑说,不能明察忠奸,致朝野动荡、诸王乱斗、四邻虎视眈眈的就是昏君。”周全不让凌三川再往下说了,“你姑姑平日都教你些什么乱七八糟的。”沈白衣却嫌事不大,把凌三川从周全的掌控中解救下来,追问道:“昏君如是,那明君呢?”小家伙朗声答道:“姑姑说,披甲上阵,杀敌万千,扶社稷于危难,挽大厦之将倾者,以后定能睥睨天下,成为明君。”年幼的凌三川虽然记住了姑姑说的话,但是却并不完全理解其背后的深意,被沈白衣追问:“你知道你姑姑说的是谁吗?”凌三川回眸望向来路,长风灌过长廊,空荡荡的,并无一人。但有一个人,注定会从这空旷的四野走过,来来回回,禹禹独行。短暂的相识,凌三川仍然惦念着那人宽阔如沧海般的怀抱,挺直如山峦般的脊背,他有一种直觉,姑姑说的人就是他。凌三川不出声,周全和沈白衣却都已了然。沈白衣说:“英雄所见略同,本官现在对那位祸水红颜好奇极了。”“祸水有祸水的道理。”周全提醒道:“收起你的好奇心,多想想那位达拉王子的处境吧。”先前在鸣金山脚下,沈白衣向肃王请示如何处置那位亡国王子,肃王道:“先关着吧。”时值多事之秋,达拉王子来回蹦跶,确与时事无益。肃王武瑛玖向来以大局为重,喜行不露,处事客观,令沈白衣佩服。可这一回,他虽最终选择以大局为重,却同喜形于色的沈白衣一样,不乏除之后快的私心,他特地吩咐沈白衣:“找个围墙高一点的地方。”沈白衣领肃王命令,寻了一处极为符合肃王要求的地方将达拉暂时囚禁。以至于后来肃王传见达拉,周全按着指示寻了半天,最终在一处深不见底的枯井中寻见了达拉。周全以此事质问沈白衣,斥责他做事鲁莽,不顾大国体面。沈白衣却辩解道:“你以为本将的作为能够瞒过肃王殿下的眼吗?”“殿下不发话,便说明他是默许的。”大国自有体面,肃王亦有私心。皇帝病危,肃王将凌三川带上了鸣金山,可便像沈白衣说的那样,凌三川是个外人,肃王无意于让这个消息走漏,所以属官周全嘱托平远侯府的马车往回走的时候,切记不要将消息外泄。只当凌三川被接回了京都城。恰巧,过了两天,肃王收到了京都城中暗卫的深夜飞书:“从京兆尹府救出了一个孩子,不知该如何处置。”暗卫手中多了个孩子,平远侯府缺一个孩子,如此机缘巧合下,肃王遂派达拉深夜驰往京都,接了那烫手山芋给凌照水送去。达拉有一事不明:“为什么是我?”肃王人虽不在京都,但京都城中遍布着他的眼线和暗卫,他却偏要让沦为井底之蛙的达拉王子去办这一趟差事,除却不想引火上身的主要原因外,还有一些些不足为外人道的小心思:“王子若不回去,她该等急了。”凌照水确实在等达拉,等了许多日,她无比怀疑,达拉为了家国之利选择了背弃自己。她猜对了。肃王之所以出现在鸣金山,想来也是窄叶不死鸟故意在百威楼里放出的消息,为的便是见肃王,为西淸复国借兵。这会达拉被肃王武瑛玖送回到凌照水面前,便等同于告诉她:“达拉,你果真背叛了我?”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达拉果断认错:“照水,我错了。”达拉王子笑着迎向凌照水眼中的失望,从他决意让凌照水回京的那一刻开始,他便准备好了要将她拱手让给他人。照水如是,三川也是。凌照水原本以为,她与达拉,纵使不能相濡以沫,但至少是可以相互信任的,但如今事实摆在眼前,达拉出卖了她:“三川呢?你把他带到哪里去了?”达拉回答得不以为然:“三川这孩子你带了这么多年,遭了这么多罪,如今也该轮到他父亲操操心,尽尽人父之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