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子才吃进去没两口,凌姑娘就哗啦啦吐了。人还没走远呢,卖包子的小贩很无奈:“我这包子都是凌晨现做的,馅料是新鲜的肉剁的。”他愈是详实地描述,那血淋淋的画面愈是刺激到了凌姑娘。凌照水吐着吐着,胆汁都吐出来了。有些反胃,诚然与饥饿无关。她上次这么吐,都要追溯到六年多前了,那时她怀着孩子,达拉笑他:“油盐不进,只会吐苦水。”凌照水刚刚直起腰,便听凌平欣喜地喊道:“小姐,平远侯府的人把小少爷接回来了,大爷和县主不在,便先送到了咱们府上。”凌照水原本吐得七晕八素的,这会人却一下子清醒了:“他,怎么就,回来了呢?”不详的预感,清褪了凌姑娘口腹中的血腥气。等凌照水回了凌府,碧芳嬷嬷喜形于色,已经在盘算,待会要烙什么式样饼子,给小少爷接风洗尘。被碧玉阻了:“别烙饼了。小姐把一个摊位的包子都买回来了。今天早上全府上下都吃肉包子。”凌照水进门就问:“人呢?”碧芳嬷嬷答:“说是路上遭了劫匪,受了惊吓,是被人抱着进门的,现在将自己关在屋里,除了陪同之人,谁也不让进。”碧芳经过凌素心一事,显然吸取了教训,如今干活麻利多了,主家的闲事管得少了,最重要的是,她自己上了别人的道,差点酿出大祸,现下对大小姐当家理事,也服帖多了。凌照水举步就往后院走,刚过了长廊,就听见熟悉的声音喊:“宝贝,我可想死你了。”陪同凌三川回到凌府之人,不是别人,正是达拉王子。凌照水朝达拉使眼色,恶狠狠,凶巴巴:“怎么回事?”让他带着凌三川远走高飞,他却带着凌三川深入虎穴中。这事达拉王子一时解释不清楚,只催促凌照水道:“去看看三川吧,看看就知道了。”相处多年,共苦同甘过,凌照水一看达拉的表情,便知道事有蹊跷。她狐疑地推门进去,便看到了帘帐后床榻上蜷缩成一团的人影。凌三川头上罩了被子,整个人缩在黑暗的角落里,任凭凌照水怎么喊他,也绝不露脸。凌照水看看后头跟着的达拉,又看看眼前的凌三川,坐到床沿上,柔声说了一句:“别怕,你到家了。”这平平无奇的一句话,不知道是哪里触动了被窝里的孩子。他再也忍不住,嚎啕大哭了起来。听到声音,凌照水终于明白了达拉想要表达的意思,她一把抖开凌三川蒙在头脸上的被子,却被露出的那张陌生的脸吓到了:“你是谁!”这孩子虽是一副惊魂未定的样子,仍不难看出他生得不错,肤白眼大,唇丰鼻子俏,但他无疑不是凌三川啊。凌照水看向达拉,又问了一遍:“怎么回事?”这一次,达拉逃不过了:“这事吧,说来话很长。但归根结底便是一句,肃王之命。”那一日,兰若在京兆府门前击鼓鸣冤,京都城里接二连三传来消息,各方势力蠢蠢欲动,他原本应该立即折返的,但肃王武瑛玖无暇分身,他有更为重要的事。在鸣金山上养病的皇帝,病危了。天大的事,诚然都大不过生死去。肃王武瑛玖尽孝而来,身边还带了个拖油瓶。那小拖油瓶生了一副越品越有的好样貌,更难得的是他少年老成的性情,禁军统领沈白衣一路尾随肃王左右,不止一次感叹:“威武不屈,处变不惊,当真是块不可多得的好材料。”亦不止一次两眼放光地试探:“殿下,陛下驾前多有不便,这小公子便交由臣来照料吧!”沈白衣看中了凌三川的脸蛋和性情,便想找机会考验一番他的筋骨,肃王却没有给沈白衣更进一步的机会:“他随我去寝殿。”“什么?”沈白衣一路紧随,听闻肃王此言,伸手挖了两遍耳屎,以为自己耳屎堵了耳朵听错了,“殿下,陛下不见外人。”皇帝虽住在鸣金山上,但仍守着禁宫的规矩。皇子觐见,尚需要宫人通传。禁军统领沈白衣驻守鸣金山有日子了,可即便是他,也已经有日子没有面见过圣颜了。皇帝不愿意见外人,这是鸣金山上人人都知道的事。沈白衣还要再劝,被见机行事的周全拦下:“这位凌小公子,论起来的话,倒是不算外人。”去往皇帝寝殿的路上,沈白衣掰着粗苯的十个手指头,压低声音问周全:“周大人,这要怎么论?从何论起啊!”平远侯府赘婿之子,要怎么论,才能攀上天家的云梯?周全高深莫测道,“就从沈大人迫不及待想要除之而后快的那位红颜祸水论起。”沈白衣尚未掰清自个的手指头,便听肃王武瑛玖开了口,他叫凌三川跪在皇帝的寝殿外,吩咐他道:“磕三个头。”凌三川仰起头,小鹿眼迷离地望着神情肃穆的肃王武瑛玖,后者以宽大有力的掌心安抚着他的后背,又重复了一遍:“磕三个头。”凌三川不明所以,但因为姑姑凌照水那些善意的谎言,眼前的男人在他年幼的心灵中,是有如神明般的存在。他的话,凌三川未及细想,便听话地照做了。宽宏肃静的寝殿前,小家伙三个响头磕得掷地有声。等凌三川磕过了头,肃王便嘱托周全将其带到别的禅房中,自己则独自进了皇帝的寝殿。周全领命,牵着凌三川往厢房走,沈白衣亦步亦趋跟上他们,兴奋异常地攀着周全的肩,要与他分享方才的所见:“周大人,你刚才看见了吗?”周全冷淡回应:“沈大人,周某不瞎。”沈白衣对于周全的冷漠毫不在意,他像是窥见了什么天机,情难自已道:“周大人,你记得吗?前阵子晋王妃抱了世子来,要见他的皇祖父。”这回,他得到了周大人一记明显得不能忽视的白眼:“沈大人,那是好几年前的事了。”沈白衣显然是被这鸣金山上乏味的生活逼疯了,寸步不离,完全不给周全逃脱的机会:“啊呀,这鸣金山上一年到头也没几件事发生。”“我品着,这事就跟前天才发生的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