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照水说这话时,意兴阑珊,碧芳却不肯死心,凑近凌姑娘耳边道:“那还不是肃王殿下一句话的事情。”如此说漏了嘴,凌照水才知道她们这些人心中真正的仰仗是谁。黄雀正排着队,看螳螂捕蝉。凌照水以为自己顶多是狐假虎威那狐狸,没想到在旁人眼中,她是螳螂。碧芳嬷嬷看凌照水愣住了,又扯着嗓子道:“小姐自己不也说了,倚梅园是祖地,本就归属咱们凌家。”“肃王殿下要想娶小姐,咱们趁机将倚梅园要回作聘礼,并不过分。”凌照水看向碧芳:如意算盘打到这个份上,不知道是琢磨了几个日夜,熬了多少根白发。碧芳不咸不淡地夸赞了凌照水几句,话题便绕回到万变不离其宗的主旨上:“小姐,夫人不在了,咱们不能眼睁睁看着大爷咽下这口恶气啊。”“等我们大爷住进了倚梅园,要找什么样的女人没有,还受苦受累去啃什么又老又硬的回头草!?”凌照水闻言挑了眉。这两日荣安县主难得出了门,跟随祖母去庙里上香。凌洒金得了消息,特意告了假,巴巴追去了,为的便是求一个面见的机会。虽说凌洒金欢天喜地的,但如此上赶着的行径,在为他整理行装的碧芳嬷嬷看来,必定十分屈辱。工部祖祖辈辈都在院子里杵着,凌家这些旧仆丝毫不把他们当外人,仿佛已然将他们认作了一家,当做了传话筒。碧芳嬷嬷环顾了一圈四周,咬耳根子又道:“小姐,肃王殿下对您如此用心,工部上上下下排着队任您驱使。”“您吹吹风,说不定咱们倚梅园就又回来了。”她朝着工部一干人努了努嘴:“您若抹不开面子,这话大可由他们这些人带回去。”凌照水叹了口气,她也没料想到碧芳嬷嬷如今发牢骚已经完全不受局限了,有些话她在自个家里说不通,抓住机会便要在外人跟前说。“有些体面人家给了,那是情分。”“可自己的脸面,长在自个身上。”“平日里不爱惜,打脸的时候,谁疼谁知道。”凌姑娘说得委婉,凌厉的目光已然是在封口。有些人看明白了,有些人却并没有。钟秋藏活这把年纪,眼力见却不如强行把他往外拽的工部侍郎:“钟老,这地方如今跟您可是没有关系了,这事儿您也别参和了。”钟秋藏十分不忿:“胡说,你家殿下忽悠老朽腾地方的时候便说了,老朽是媒人,将来是要坐主桌的。”便是冲着这份殊荣,他带着人没日没夜干,硬是从曲水下挖出条野道,把水引到院子里来。他这个“主桌”二字不出所料换得凌姑娘一记白眼:“钟老,咱们借一步说话。”钟秋藏留在这里,自然不是为了看凌家的热闹,看女人们叽叽喳喳。这两日,与其说他是在督工,不如说是在督人。后院翻整,有一样东西是绝不可能绕开的。那便是钟宅地底下,挖出的黑色“砖瓦”。钟秋藏故意将它们修成了照壁,漆黑黑地就杵在院子中央。几乎是每个人从那扇门经过时,都需要从那照壁后穿出。这照壁,在富贵人家那是时兴,讲究的是柳暗花明又一村的意境,放在这种小院子里,看着便有些不伦不类。沿着石阶进门需要多绕半圈,才能真正进到钟家后院。仆从们觉不出什么意境,心里惦记着活计,走路通常很快,无暇欣赏多此一举的一处墙面,大多嫌它碍事又碍眼。只是碍于工部的体面,不能只说:这什么碍事的玩意?碧芳嬷嬷倒是直言不讳地说过:“这又是菜田,又是照壁,不是不伦不类嘛。”钟秋藏听了,并没有丝毫要改进的意思。碧芳嬷嬷不识庐山真面目,不代表旁人都不曾留意。拒钟老几日的观察,对待这面墙,有一个人是个例外。她几度经过,都是停在照壁跟前,看了又看,摸了又摸。显然在盘算着什么,亦或是思考着什么。“是谁?”这照壁便是凌姑娘的一块试金石。当初凌姑娘让一众旧仆住在钟宅的目的,便是想借这块试金石,看看府里究竟有多少人是知道那些旧事的。这会,钟秋藏明确地将答案告诉了她:“据老朽观察,心里藏事的,应该只有那一人。”工部的人完成使命争先恐后地走后,凌姑娘看中了院子里一张藤椅,她向来颇有眼力劲,碧芳嬷嬷今日一张涨红的脸就跟如厕憋狠了似的,很有不吐不快的欲望,凌照水索性使唤她搬了那张藤椅到跟前,准备好好听听她肚子里究竟有多少苦水。坐着听当比站着听,要舒坦一些。如果有酒,就更好了。她刚起了这样的念头,便听碧玉兴奋地叫了起来:“小姐,有酒,还是好酒。”肃王府搬来的酒,能不是好酒吗?肃王人走了,好酒却一箱箱挑拣着朝小院里搬。可见是,人走心还留着。凌照水喝上了酒,缓过了神,才重新看向碧芳嬷嬷:“嬷嬷,您从前可没现在这般喜欢倚梅园,从前您说,倚梅园就是一处可有可无的别院,住在这儿的人也都是可有可无的人。”凌姑娘一句话便将碧芳所有的腹水,生生憋回去了。她的脸色,更难看了。碧芳嬷嬷从前瞧不上倚梅园,那是因为倚梅园里住着外室。她与凌夫人一条心,磨嘴皮子时便总想着要烘托凌府主宅和正房的地位。凌夫人是颇有傲气之人,对待梅香的态度是眼不见心不烦,她光顾凌府倚梅园的次数不多,连带着碧芳出入凌府倚梅园的机会亦少得可怜。不过即便如此,极少的几次光顾,还是让碧芳对凌府倚梅园当初的盛景十分嫉妒,对日日住在里面的人十分不忿。碧芳嬷嬷的原话,凌照水仍然记得清楚:“孤坟野鬼出狐媚,夜夜笙歌是婊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