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他眼中,观其才,时迁所能者再无他人所能为之;察其品,时迁有肝脑涂地以报知遇之志,岂有不器重礼待之理?
时迁亦不曾有负老曹所重,那些探报军机、偷城夺关等大功劳且不提,单说一个“偷”字,先于汴京偷帝姬,又于寰州偷皇子,如今更进一步,直接偷起皇帝来,岂不正应了一句老话——
窃钩者诛,窃国者侯!
于时迁而言,偷儿这门行当,临机应变,顺手牵羊,乃是本能。
譬如你本来准备去人家偷银元宝,打开箱子,发现元宝竟是金的,难道不取?
他来之前,亦没料到赵佶把儿子置于别处行宫,看管外紧内松,想必也是看透了这儿子能耐有限,不怕他翻出天来,岂料天外蹦来只鼓上蚤,既然发现了金元宝,岂有不顺手牵走之理?
此刻清凉山行宫中,时迁也不管老刘发呆,趁着赵桓写那禅位诏书,先将两个禁军侍卫衣甲剥下:“陛下,刘将军,请你二人扮作侍卫,一切听我吩咐。”
这时赵桓也把诏书一挥而就,双手恭恭敬敬递来:“时将军且看,这般写可还妥当。”
时迁接过来,把眼一扫,只见满纸飞烟,书法俊秀,先赞道:“好字!”
写他写得乃是:“咨尔魏王:昔者帝尧禅位于虞舜,舜亦以命禹,天命不于常,惟归有德……”上下约莫数百字,用词古雅。
若论时迁文采,唱个曲儿,便是极限,让他看这真正文言好坏,着实费力,只胡乱赞道:“须臾间写得这么老些字,四平八稳的,陛下当真有才。”
赵桓摆手道:“我既要让了皇位,不便再称陛下,干脆也学武兄,和你们兄弟相称便是。”
顿了顿道:“至于这个诏书,仓促间小弟只怕写的不好,惹人笑话,故此是抄了汉献帝禅位魏文帝的诏书原文,只略改了几字,待回头有暇,细细构思一篇好的罢。”
时迁一听肃然起敬,心道你看人家,不愧是做过皇帝的人,治国虽然没甚本事,写封禅位诏书却这般认真,可见是真正有文化的。
刘延庆那边已飞快去了女装,套上了盔甲,一面帮着赵桓穿戴,一面说道:“时迁,我小赵兄弟虽肯禅位,毕竟是贵人身份,你带他钻狗洞,只怕不妥。”
时迁笑道:“不错,岂有贵人钻狗洞之理?”
他左右看了看,先端起一盏冷茶,替刘延庆去了妆容,又帮着赵桓穿戴妥当,配上腰刀,这才转身,去把那死侍卫的脑袋,二选其一,喀嚓割下一枚来。
赵桓看他下手割头,唬得心虚腿软。
时迁这里把人头割下,解开发髻披了头发,寻个大果盘,把头颅放在其中,然后将赵桓换下的睡衣,兜在那果盘人头上,交给刘延庆捧在胸前。
又将两具尸体搬上龙床,以被覆盖,嘱咐刘、赵二人:“你二人跟在我左右,只顾走路,遇事都由我来应对。”
说着把赵桓写得禅让诏书卷起,高高托在右手上,昂首挺胸,迈步便行,刘延庆、赵桓不敢怠慢,连忙跟定左右。
这时天色已然微青,时迁三人光明正大行走,路上遇见几波侍卫,正要来问,时迁把眼一瞪,理也不理,只顾走路,那些侍卫又动怒的,正要拦阻,忽然看见时迁高举诏书,又见刘延庆手上托盘鼓鼓囊囊,鲜血直透出布纱来,心中一惊,连忙闭口让路。
赵桓在一旁低着头,留意到侍卫们举动,又恨又怕:是了!这厮们都以为时迁是奉了那老狗之命,来取我的人头,人人心知肚明,人人不肯开声,可见这个宋国上下,竟是无一忠良!幸亏我聪明识趣,把这坐不稳的社稷,换了自己活命,哼,以后我也学那沧州“小旋风”,做个富贵闲人快活一世——
对了!我的绰号,却该叫个什么?
这厮本来心理素质有限,走个路都软脚虾一般晃晃悠悠,此刻分心去想自己绰号,步伐反而越发稳健了。
时迁领二人大摇大摆,一直走到行宫正门,终于有人上前拦阻质问:“咄!你那厮们且止步,如今行宫内外戒严,你们却待往何处去?”
刘延庆瞄了一眼,唬得心口砰砰乱跳,拦路之人金盔银甲,不是别个,正是当初混迹张邦昌手下,后来伙同九皇子赵构,劫赵桓南来的“鳄霸”罗鄂!
罗鄂同刘延庆自然是照过面的,只是刘延庆如今去了胡须,一时只觉眼熟,不曾认出本人。
至于赵桓,一来半低着头,二来全然想象不到,因此不曾细看。
时迁不识罗鄂,但是见他装束辉煌,便知这行宫内外兵马,只怕以他为主,不敢怠慢,把那诏书一举,低声道:“吾乃皇城司密使,奉太上皇诏书来办一桩大事,劝你莫要多问。”
皇城司中,本有不少宦官,其装束和宫内宦官大同小异,只有细微处加以标识,时迁这身衣服,本是打了皇城司之后,顺手牵羊而来。
罗鄂定睛一看,认得果然是皇城司的装束,再扫一眼刘延庆怀中人头,皱起眉毛,沉声喝道:“放屁!太上皇钦点罗某守卫此处,若要办事,如何不差遣本将军?”
时迁看看左右,凑进一步,微微笑道:“将军简在帝心,日后将有大用,太上皇圣明仁慈,岂肯让这些事污了将军名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