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谢!谢谢!请节哀顺变!”甄富贵从自己的电动三轮车上把扎好的豪华冥屋搬下来,放在灵堂角落里,接过主人家的谢仪,不住地鞠躬道谢。
从挂在灵堂中间的大幅黑白照片可以看出,去世的是一个老太太。老太太的两个女儿披麻戴孝,一边哭着,一边向前来吊唁的宾客鞠躬致谢。悲痛的哭声,加上低回的哀乐,让人心情凄然。甄富贵眼睛里的泪水,就不由自主地滚落下来。
他伤心,倒不是为了过世的这个素不相识的老太太,而是因为老太太的那两个女儿。看到别人家的女儿,他就想起了自己的女儿甄珠。他掰着手指头算一下,女儿跳楼离世至今,已经有十天时间。他已经有十天没有看见女儿,而且以后再也看不到自己的女儿了。想到这里,他再也忍不住,眼泪鼻涕一齐流出来。
他怕吓着别人,赶紧从灵堂里跑出来,躲在自己的三轮车上,叫一声“阿珠”,就放声大哭起来。哭了一阵,心里才好受一点。对于女儿跳楼的原因,美容院的老板娘和警察都说,是因为阿珠得了抑郁症,再加上偷老板娘的钱被发现,最后想不开,羞愧地自杀。但是他并不同意警方的调查结论,第一,阿珠好好的,怎么会得抑郁症呢?第二,以他对自己女儿的了解,阿珠绝不是一个品行不端的人,她虽是穷人家的孩子,但人穷志不短,绝不会去偷窃别人的钱财。
为了搞清楚真相,几天前他曾去美容院查问过。当时老板娘不在店里,他找到女儿的几个同事打听了一下,店里的员工都证实,警方的调查结果并没有错,甄珠确实曾偷过老板娘的钱,而且还不止一次,一共有两次。他细问之下,才知道女儿上个月已经因为偷钱的事,在九州百货大楼跳过一次楼,最后被消防员救了下来。因为怕自己担心,女儿竟然从来没有向他提起过这件事。
但是阿珠为什么要偷钱呢?他问几个店员,大家都摇头说不知道。阿珠到美容院当学徒,开始三个月是没有工资的,三个月之后每个月有九百元工资,八个月后工资升到了一千五百元,如果一年学习期满并通过考试成为正式员工,工资会有四千多元。她虽然还没学满一年,但也已经超过八个月,现在每月的底薪有一千五百元,加上向客人推销美容产品的提成,每个月都能拿到三千多元。但她自己从不乱花钱,甚至连一件新衣服都舍不得买,把攒下的钱都拿回家交给爸爸。甄富贵没有要她的钱,让她自己拿去银行存起来。女儿吃住都在美容院里,除了买书,平时几乎不怎么花钱。她根本就不缺钱花,为什么要去偷老板娘的钱呢?这个疑问,一直盘旋在他脑海里,找不到答案。
送完今天最后一个被顾客预订的纸扎品之后,他把电动车拐了个弯,朝春晖路开去,他要再去美容院问问。女儿到底是为什么而去盗窃钱物,这个必须得调查清楚,不能就这么稀里糊涂地算了。来到美容院,正好看见老板娘颜姐在大堂里陪着两个顾客说话。他看看美容院那两扇漂亮干净的大门,犹豫一下,又折回身从三轮车上拿过茶杯倒出些水来,把手洗干净,然后才推门进去。
老板娘颜姐上次跟警察一起去他的纸扎店主动找他协商赔偿事宜,结果被连人带钱一起轰了出来,心里的气还没消呢。这时看见他畏畏缩缩地走进自己店里,以为他后悔了,现在又上门要钱来了,急忙把两个顾客请上楼,回过头来,脸色就不那么好看了。
“哎哟,这不是阿珠的爸爸吗?”她故意用夸张的声调说,“今天您怎么有空到我们店里来看看啊?”
甄富贵搓着手说:“我就是来问问我女儿偷您钱的事。”
“这个有什么好问的,全店员工都可以做证,她前后偷了两次,第一次我就算了,那被盗的三千元钱,我也没找她要回来,就当她是个孩子,给她当零花钱了。可是第二次她又偷了我八千元钱,这就让人恼火了。我当时不仅把钱要了回来,还当众批评了她几句,但为了顾及她的声誉,我仍然没有报警。怎么,难道你是觉得我冤枉了她吗?你不相信我,总该相信警察的调查结论吧?”
甄富贵好像是自己偷了她的钱一样,羞愧地低下头去说:“老板娘,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女儿偷钱这个事,我,我代她跟你说声对不起……我就是想知道,她为什么要偷你的钱,这孩子不缺钱花啊……”
颜姐说:“这个我怎么知道呢,当时我也问过她,她什么都没说。这世界上,没有人会嫌自己钱多,对吧?有了一千块,还想要一万块呢,不是有句话说,‘人心不足蛇吞象’吗?”
“不,我女儿绝不是这样贪心的人,她偷钱肯定是有原因的。”
颜姐脸上露出鄙夷之色,说:“谁偷钱没有原因呢?我杀人还有动机呢。别绕这么多弯子了,你就直说,这回你想要多少钱吧?”
甄富贵一张老脸涨得通红,忙说:“不不不,我不是来要你赔钱的。我上次已经说了,不要你赔钱。我就是想搞清楚,我女儿到底是怎么死的。”
“警察都已经调查清楚了,这个你得去问警察。”颜姐脸上明显地露出不耐烦的表情。
“我不相信警察的调查结果。”
“你连警察都不相信,这我就没有办法了。”
“我就想问问你,我女儿到底为什么要偷你的钱?”
“你问我,我也不知道啊。”颜姐说,“我又不是你女儿肚子里的蛔虫,怎么会知道她的想法。”
甄富贵不由得有些失望,在店里边踯躅一阵,又说:“既然这样,我想拿回我女儿的两样遗物,可以吗?”
“什么遗物?”颜姐警惕地问。她怕他换个名目来敲诈自己。
甄富贵嗫嚅着说:“她的手机,还有电动车。”
颜姐说:“她的手机我没见过,我看她跳楼的时候手里都拿着手机,应该是那时候从五楼跳下来摔烂了,或者是被别人捡走了。她那辆电动车,倒还停在后面车棚里,我叫人带你去看看。”她脸上露出多跟他说一句话都嫌烦的表情,招手叫过来一名女店员,让她领他去车棚。
那名女店员带着甄富贵从后门走出来,紧挨着美容院后面的墙壁边临时搭建着一个铁皮车棚,里面停放着十来辆女式摩托,还有几台电动车,应该都是店里员工的车辆。那名店员指着停放在最角落里的那辆电动车说:“这就是阿珠的车,她出事之后,就一直停在这里,没有人动过。”
甄富贵上前看看,认得那确实是女儿骑过的那辆二手电动车,只是好像什么时候被火烧过一样,连坐垫都烧没了,车身也被熏得黑乎乎的。他不由得吃了一惊,问:“这是起过火吗?”
女店员告诉他说:“是阿珠自己把车烧成这样的。”
“她自己烧的?”甄富贵很意外地说。
“是的,她在出事前一段时间,就让人感觉有点不对劲了,经常一个人跑到车棚里来用脚踢自己的电动车。出事的前两天,她突然放火把这辆电动车给点着了,如果不是被人发现,及时将火扑灭,很可能这个车棚都要烧没了。”
甄富贵心里的疑云更重了。这辆车是女儿用自己第一个月的工资买的,她一直都很珍惜,每次骑回家后都用抹布擦得干干净净,怎么会突然间要放火烧掉自己的车呢?难道抑郁症这个病,真有这么可怕,可以让一个正常的女孩,突然间变得跟疯子一样?
他越来越觉得女儿的事,不那么简单了,也越发下定决心,一定要把这件事查个水落石出。他没有再说话,佝偻着身体,默默地把女儿的电动车搬到外面,放到自己的三轮车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