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重骏忽然道:“是儿臣遇上昭训——”
“太子!”皇帝开口,也不像从前似的四平八稳,透着股冷意,“没你的事。”
绥绥本就忐忑,听皇帝的语气,忙跪了下来。李重骏铠甲在身,没能跪下去,只得敛手站在那里,低低应了声是。
绥绥道:“回禀陛下,奴婢今晚在望仙台下遇见太子殿下,被殿下带至一处宫殿……”
她脸烧起来,咬牙说:“说了会儿话。后来高骋来寻殿下,说是陛下传召,太子殿下走了,奴婢就一直留在殿内,再后来,殿下的侍卫阿成说外面很乱,奉命带奴婢躲去了更远的地方,奴婢在那里睡着了……”
贤妃道:“你遇上太子是何时的事?”
绥绥忙道:“奴婢放完花灯向娘娘复命,下来不一会儿就瞧见太子了殿下……”
她不明白贤妃的意图,只得拼命为自己作证:“奴婢下来时先见着的是贺拔将军,因在陇西时见过,便同贺拔将军说了两句话,太子殿下下来,就给奴婢拉开了……等到那殿里,也有两个黄门把手,他们都是瞧见的,皆可为证,奴婢不敢欺瞒陛下娘娘。”
皇帝果然寻来了那些人证问话。
绥绥只当那两个黄门都被李重骏的侍卫赶走了,也说不出什么来,谁知侍卫只是把两人拉出了内殿,连庭院都没让他们出去。
两个侍卫两个黄门,四个人就站在门廊下足听了半个时辰。
虽然宫殿铜墙铁壁般坚实听不着什么,可偶尔也有两声叫唤传出来。后来高骋急忙来寻太子,门一打开,太子正系腰带呢,黄门在大庭广众之下全都说了出来,谁不知道里头干的什么营生呀。
绥绥听得都快昏过去了。
李重骏到底是靠谱还是不靠谱啊!
现在好了,所有人都知道她和太子祭祀大典上睡觉,明天传出去,她狐狸精的名声更要坐实了。绥绥本来心里软得很,现在又要气死了。
就在这时,又有个小黄门溜了进来。
小黄门喊了声陛下,一直跑到御榻前,扑通一声跪了下来,伏在地上说:“禀报陛下,神武赵将军重伤不治,方才……过世了。”
神武赵将军,绥绥想起阿成提起过他。殿内骤然静了下来,安静不过半刻,皇帝慢慢站起了身来,声音平淡,却不知为何让人浑身发冷,
“查,给朕查。”
众人纷纷叫陛下,贤妃上前搀扶,却被皇帝挥手推开了,险些摔了个趔趄。
皇帝道:“中书、门下,并大理寺刑部一同监查,查山上兽苑是被何人开闸,曹王身后可有人指使,宫人里又是何人造反——”
月色惶惶,皇帝的声音仿佛苍老了十岁,榻下有个皇子哭着哀求陛下保重身子,孝心可嘉,然而皇帝拿起茶盏就砸了过去,扶着御案厉声道:“查个水落石出再来见朕!任何牵连者一并关押起来,宁可错杀三千,不可错漏一人!”
绥绥跟着所有人打了个寒战。
她没见过这样子的皇帝。
她也没见过如此肃杀颓败的宫廷。
走出建章殿,天已经快要亮了,月亮沉下去,天边泛起森森的淡青。
站在台基上高高眺望内宫城,随处可见散落的折戟与箭矢,死伤者已经被拖走了,只有塌了房檐的殿宇与烧焦的树木矗立在狼藉中。
绥绥看着侍从们簇拥太子而去,忽然就想起来,方才她跪在李重骏身边,站起来的时候,他曾不经意般碰了碰她的手。
他的手指好凉,冰冷瘦长,简直像玉骨筷子。绥绥抖了抖,下意识地收回了手来。
待她反应过来,忙想回握他,他却已经走开了。她抬头,只瞥见他眼底一痕幽暗的落寞。
绥绥知道,李重骏绝不无辜。
他一定是做了什么。
绥绥甚至觉得,就连那天拉着她睡觉,亦是他有意为之。
可那已经无从考证了。绥绥想,皇帝和贤妃盘问她,也许就是怀疑太子在事发的时候去做了什么,才会消失那么久。可他们睡觉人证物证俱在,除了纵溺女色,李重骏似乎也没有大的错处。
这场人祸史称上苑之变,彻查历经一月有余,牵扯上万人口,数千人送命。
后世史书上盖棺论定,乃是之前诛杀王萧时漏网的残党买通了掌管官奴婢的掖庭官员,让逆贼混入了官中,又分派到了宫廷各处伺机而动。
皇帝不仅震怒,更害怕起来,充了一批掖庭官员的三族,又让宫人们相互检举,稍有些可疑的立即诛杀,闹得宫中风雨飘摇,人人自危。
兵符是曹王传下去的;
反贼是世族余孽混入的;
赵将军是被狮子咬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