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的画面是那样剧烈地诱惑着慕容婧,仿佛她只需要向着那边迈出一小步,就可以得到自己梦寐以求的幸福。
但是不行。
可惜不行。
多遗憾不行。
去了古尔旺勒,慕容婧上一世的记忆就帮不上任何忙了——三年之后,崇都这座百年古城将迎来铁血骑兵与它新的主人,新的势力推翻旧的王朝,对于处于漩涡中心的颜家来说,此间凶险,不言而喻。只有慕容婧留在崇都,她那些有关前世的记忆才能够更好地帮助颜家——虽然颜家或许并不需要她的帮助,但是慕容婧还是想略尽绵薄之力。只是这缘由不能对颜瞬清明说罢了。
慕容婧含笑摇了摇头:“慕容家是要大难临头了么?表哥这般着急要带着我走?”
颜瞬清没想到这孩子这般敏锐,竟然直指问题的症结所在。他干笑了一声,摸了摸鼻子:“阿细多虑了,表哥只是想带着阿细回家而已。”
被人这样珍重地唤着乳名,被人这样小心翼翼地呵护着,照顾着自己的情绪,慕容婧的心软得可以拧出水来,可是拒绝的话还是被她一字一句吐出了口:“古尔旺勒距离崇都,何止千里之遥?况且又有追兵,表哥一个人回去就已经危险重重,阿细是女子,不会武功,只会成为表哥的拖累——阿细不想成为任何人的拖累。”
拖累。
在亲人的面前,人总是会更脆弱敏感一点。不知道是不是“拖累”这个词勾起了慕容婧前世那些不好的记忆。盛装的少女微微垂下了眼帘,露出了格外柔弱的一面来。
颜瞬清本来是一个不善言辞的人,但是跟徐子晋做了这么多年的师兄弟,还是有些急智的,看见表妹此时难过的样子,颜瞬清忙道:“阿细怎么会是我的拖累?托了阿细的福,这一次的崇都之行,我才能顺利找到想要的东西。说不定回古尔旺勒的一路上,还要凭借阿细的福气才能逢凶化吉呢。”
“呸呸呸!童言无忌!童言无忌!”慕容婧一瞬间恢复了精神,接连瞪了颜瞬清好几眼,目光却在接触到颜瞬清含笑的双眸的时候,明白这是表哥在用他自己的方式安慰着自己。
颜瞬清还记得现在时间紧迫,所以没有继续逗慕容婧,眼中的笑意还未散去,说出的话却已经有几分沉重了:“今日不得已,表哥与徐公子要利用阿细的及笄礼把慕容家逼到颜家这边来,一个不慎就会牵连到阿细——就算按最好的情况考虑,慕容家这次可以顺利脱身,皇帝对慕容家的宠幸也不可能像以前一样了。你那父亲是何等样人,想必阿细自己心中也有数,表哥担心……他会迁怒于你。”
不得不说,颜瞬清对他这位姑父的脾气秉性可以说是摸得十分清楚了。毕竟有着颜臻荷的前车之鉴,颜瞬清就是怕姑姑唯一的一点血脉也保不住,才会提出带着慕容婧离开这样的话来的。
慕容婧又何尝不知道颜瞬清担忧的事情都是有可能发生的,但是她也是真的不能离开崇都,所以就只能尽量轻描淡写地说:“就算父亲迁怒于我,又能迁怒到何种程度呢?虎毒不食子,最差的结果也就是把我圈禁了吧?哥哥不要忘了,阿细是在哪里长大的——也不过就是阿细再回到沽溪山上的那座别院去,等着哥哥接阿细出来。”
颜瞬清还想说点什么,慕容婧伸出了手,女孩子细软的小手带着炽热的温度握住了青年的手,颜瞬清一震。只不过这时候颜瞬清顶着“高夫人”的扮相,慕容婧的举动在旁人看来也就是儒慕长辈罢了。
慕容婧用了一分力气,像是想把自己的决心通过手上的力度传达给面前的人:“而且我毕竟是慕容家的女儿,不是颜家的。要是慕容家真的获罪,查点犯官家眷的时候,独独我这个颜家的外孙女儿不在,那岂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么?会连累外祖家的。”于情于理,她都不能走。
颜瞬清仿佛终于体察到了慕容婧的决心,嘴角露出了一丝苦笑:“是哥哥不好,哥哥不该把阿细扯进来的。”
之前徐子晋提出这个拉慕容家下水计划的时候,颜瞬清明知道这样可能会牵连到慕容婧,但是在此种境地之下,这步棋是再最合适不过的了,所以纵然感情上不舍,颜瞬清还是同意了师弟的提议,只是想着到时候把慕容婧带离这个泥沼就好了,没想到他的小表妹竟然不愿意走。
“表哥有什么要做的事情就去做吧,不必顾忌阿细。阿细虽然年幼,对当年的事情也有所耳闻,孰是孰非,自有天道人心。”慕容婧松开了颜瞬清的手,敛容整装,对着颜瞬清一揖到底,“颜家所侍奉的历来是天命所定的君主。阿细在崇都等着表哥奉君归还的那一天。”
因为慕容婧过于姣好的容貌,颜瞬清之前对于这个表妹的印象一直停留在一个娇娇的小姑娘上,就算之后慕容婧帮着颜瞬清拿到了秘玺,又送来了银盘的消息,颜瞬清也只是觉得自己的这个妹妹有些小聪慧,运道格外好罢了。
可是在这一刻,颜瞬清看着慕容婧向着自己行此大礼的时候,他才恍然发现,自己其实根本一点都不了解这个妹妹——她不是空有其表的花瓶,不是徒具小聪明的普通闺秀,她是值得以“士”之礼对待的人。
这样想着,颜瞬清郑重也对着慕容婧行了同样的礼,许下了士人的诺言:“清必不负阿细所望。三年之后,请阿细在迎风台上一观十万雄师的风采。”随后,转身离开,竟然没有回一下头。
慕容婧目送着“高夫人”渐渐远去的背影,长长出了一口气——表哥的战役已经打响,而自己,也有自己的战场。
纤细挺秀的少女如杨柳舒枝般一拧身,向着内院款款走去,不疾不徐,不缓不躁,婷婷袅袅,风韵初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