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是佟琰琅反应快,怕妹妹再说出什么大逆不道的话来,忙假装呵斥:“你做错了事情还有理了,想气死额娘吗!”然后给众人打眼色。众人会意,围着佟太太请她息怒。
佟老爷也心疼,但内宅的事情向来是妻子做主,他不好说什么,只能频频看向妻子。佟太太从小到大都没舍得打过这个女儿,此时一巴掌抽出去,她自己心疼得一颤。她稳了稳气息,“都走,叫她好好反省反省。饿她两顿,什么时候想通了,什么时候回房。”说完竟是离开了祠堂。
众人没办法,都尾随着出去了。最后丫头把门一关,祠堂里便只剩晏婉了。
晏婉哭得鼻子疼、嗓子疼、脑壳疼,但再疼也没人心疼她了,她渐渐止住了哭泣。电话打不成了,现在连自由也没有了。她累极了,想躺一躺,可地上太凉了。她冲祖先牌位拜了拜,“各位先人莫怪,我真的太累了。”挪了两个蒲团,将就地往上一躺,半个身子都在地上。她尽量把自己缩成一团取暖。
她的目光所及之处是佟家先祖的容像画,条几上是一排排的牌位。她喃喃道:“老祖宗们,你们要保佑顾钦平安啊,别让我还没过门就做寡妇。也保佑我,能让额娘回心转意。”
她的手被缠成了熊掌,笨拙地从脖子里掏出那个小柿子。“顾钦呐,你要加油,我也加油。不要误会我的离开。我等着你,你也等着我。”
她躺了一会儿,脑子一直在转。这样不行,硬的是不行,只能来软的了。至少,先从祠堂里出去吧。她想到此处,一咬牙,索性滚了一圈从蒲团上滚下来。人躺到冷冰冰的地上,很快骨头就透了寒意。她心里默祷,祖先们要看顾我啊,求你们让我发一点烧,但千万不要让我烧坏了脑子,啊?
祠堂门缝里的眼睛挪开了,眼睛的主人一路小跑进了桐香院。大奶奶齐氏正焦急地等着,见丫头铃儿回来了,忙问:“六格格怎么样了?”
铃儿道:“六格格怕是累了,躺地上一动不动的,怪吓人的。”
齐氏转身对佟琰琅道:“我的大爷,你听见了没有,你还坐那里抽什么烟,还不快点想想办法!姑娘家这天气躺地上,寒气损了身子那不是闹着玩的!”
佟琰琅也烦着,他摁灭了烟,“想办法,能想什么办法?那臭丫头把额娘气狠了,谁敢忤逆太太的意思?什么话不能说,非要提老四!”
“那也不能就这样……”
齐氏来回走了两趟,最后站住了,一跺脚,“算了,就是太太恼了也好过日后后悔。我去给小六拿件衣服,再弄点参汤。你瞧瞧那一身伤哪!太太平日最是怜贫恤弱,看着亲闺女竟然不心疼……”说着吩咐铃儿去准备衣服和吃的。
佟琰琅也心疼妹子,虽然知道母亲会生气,但也没拦着齐氏。妻子出门前,佟琰琅还不忘叮嘱:“你们女人之间好说话,多劝她几句,叫她别倔。”
齐氏应着“晓得的。”便带着玲儿一路左闪右避地往祠堂去了。本就怕遇上人,结果在路上遇到了一群人。
几位奶奶各人都抱着东西,约好了去看晏婉,想着“法不责众”嘛,谁料想会遇到大嫂。众人先是一怔,然后都把手里的东西往身后藏。
齐氏一看就明白了,叹了口气,“别藏了,是去看小六的吧?这样不行,人太多,回头叫太太发现了……我替你们去吧,再劝劝她,好歹先从祠堂里出来再说。”
众人这才把东西一股脑儿地塞给玲儿,对齐氏道:“有什么消息,大嫂记得跟咱们说啊。”
齐氏点点头。
到了祠堂,齐氏留了玲儿在外头放风,自己推门进去,果然见晏婉蜷缩在地上缩成一团,好不可怜。哎,这傻姑娘,蒲团就在旁边,也不知道拿着垫垫!
齐氏蹲下身,抖开斗篷裹在她身上。她拍了拍晏婉,“小六,可别在地上睡了,这着了凉可不是闹着玩的。大嫂给你带了参汤和点心,你吃一点。”
可晏婉只是迷迷糊糊地道:“我不吃,额娘不让吃。”
齐氏把参汤从提盒里端出来,“我的小姑奶奶呀,快别倔了,多少吃点,啊?”
晏婉也想吃东西,只是浑身一点力气都没有。她努力睁开眼睛,然后又无力地阖上,“大嫂嫂,我没力气吃东西了,谢谢你了啊……。大嫂嫂,饿死的人会不会好丑啊?我要是死了,有劳你给我肚子里塞点棉花,样子能好看点……”
齐氏看她胡言乱语的,样子也不对,忙放下碗摸了摸她额头,这一摸可吓出了一身冷汗。晏婉的额头滚烫!她忙高声叫玲儿去叫大爷来,说六格格不好了。
佟府这一宿灯火通明,大夫、丫头进进出出,到了天明才算安静下来。
大夫得了佟琰琅的授意,把晏婉的病情狠狠往重处说。什么邪入三阴、风寒袭表,什么脾肺受损五脏皆虚,又加外伤——总之,这姑娘再不好好养着,怕是没用了。
佟太太大惊失色,心疼得快晕过去了,这火气便也消了大半去。
晏婉昏睡了一天一夜才清醒过来。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她熟悉的藕荷色的绣花帐子,身下又暄又软又暖和。好歹是从祠堂里出来了!
她一动,就疼得“哎呦”一了声。守在外头的丫鬟鸣霞听见了忙进来,见她醒了,惊喜道:“六格格您醒啦!”另一个丫头见状忙去报信。
不一会儿乌泱泱进了一大群人,不像是慰问病人,倒像是赶来看濒死之人最后一眼的。一群人围着她,七嘴八舌地问她哪里不舒服,要点什么东西。
晏婉被这气氛感染,越发娇气起来,抚着胸口干咳了几声,仿若黛玉附体,有气无力道:“哥哥嫂嫂们别忙了,晏婉,怕是不中用了……往后我没了,阿玛额娘就全靠你们看顾了……我这里也没什么多余的话,就一件,我未婚夫姓顾,叫顾钦,字良时,你们都记得啊。万一我死了,他来找我,记得同他说,‘人居两地,情发一心,’山河有尽,不负良时。晏婉没有负他。”
她本就在学校里参加过话剧社,这声泪俱下的表演惹得嫂嫂们都垂了泪。
“还能吟诗作对,我瞧着姑娘这病是大好了。”房门处有人凉声道。
听到佟太太的声音,众人都自觉地分开一条路给她。晏婉想着,还是睡在床上舒服啊,她可真不想再睡祠堂了。既然是斗争,还是讲究点策略吧,保存实力最重要,不能真把小命搭进去。
佟太太到了床前,齐氏端了圆凳给她。
“额娘,您来了……”晏婉虚着气说,挣扎了一下,想要坐起身,佟太太给摁住了,“行了,躺着吧。刚才听着还中气十足的,这见了额娘就虚成这样了?”
晏婉挤出一行泪,“怕是人们常说的回光返照吧……女儿不孝,惹额娘生气……只怕日后再没机会侍奉额娘了……”
佟太太何曾见过女儿说这样的丧气话,心里也悔,但又不愿表现出来,淡淡地“哼”了一声,“你年纪轻轻,受点风寒哪里就说没就没了?好好将养吧。”她本想说“安心等着出嫁吧”,又怕再刺激到女儿,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