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来了……”
谢晋听不到李不愉与钟离空二人的喃喃自语,只是在一亭之隔后,亭外两人又叹了一句回来了,亭内少年也笑着应了一句,“回来了。”
巧合天令,岂人力乎?独人力邪。
少年一步过亭,再入白帝城中时,已到了夕阳西下的时候,朝登山,而暮入城,晕红的黄昏映在眼前少女的脸颊,分不清是夕阳上生了眉,还是夜幕未铺,明月便坠落人间。
“回来了?”
“嗯,回来了。”
少年有些局促,那一对眉的出现是他过亭时绝然没有的预料,“你怎么在这?”
“我来接你啊。”扮做男装的赵小眉还是一身白色绸衫,轻摇白色玉骨折扇,更将那一双柳叶眉毛衬得格外显眼好看。
“你怎么知道我今日上来?”谢晋微微撇过头去,不敢多看,晚霞红光照在脸上,也分不清是不是脸红。
夕阳的悸动,可不止是花发黄昏的专利,少年亦可。
“师父说,你今日登山,所以我就来了。可没想到,你是日落才到。”
谢晋憨憨地笑了一声,左手挽到身后,扣着负剑的右手,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又忽然想起赵小眉刚才提到“师父”二字,竟想起了那个抢枣吃的老头和砍扶桑的师娘。
“师父?”
“嗯……你可以叫我一声师姐。”少女撅着嘴,有些傲然。
谢晋愣在原地,就连偷偷挠着右手的左手手指也顿住了。
“人功造巧,世代传迁。四代白帝,唯我师尊,是真龙也!”赵小眉手腕一抖,白玉折扇啪的一声就合将起来,脸上姿色更傲。
“真龙?!师娘!”谢晋一直以为赵小眉口中的师尊是当下隐居的那位白帝,哪里想过,云出楼里会有一条白龙,不仅是自己的师娘,还是给赵小眉梦里传道的师父。
人间三千年不见龙,谢晋就算读遍了天下书,也读不出一个真相来。
两千年前,群雄竞起,公子阳横空出世,三剑定下天成、文星、桂州三郡而北窥中原,南震鲛族,闻于天下。时有一少年,持铁剑、背巨石,出临安,见公子阳。
三日后,公子阳登天,宗师刘涿入太虚,掌白帝千年。一日忽卧榻而泣,对壁一剑,再登天,乃传朱环阶至今。
“那位号称不握刀的朱环阶在刘涿破壁登天后,先入世五百年,后隐市五百年,这才使得白帝城内无白帝,引出王季新、申谷等一干内贼。”赵小眉一手背着,一手轻轻在胸前敲着折扇,娓娓道来。
“以太上之能,还查不出王季新几人的身份?还须如此大费周章?”谢晋略做沉思,有些不解。太上三境的伟力他不是没见过,可个中玄妙几何,他还不曾晓得。
赵小眉戏谑一笑,将手中折扇往谢晋身上用力一拍,“你这呆子,四极之中,唯东桑与我炎黄最类,明珠混鱼目,畴能别真假乎?”
谢晋恍然大悟,这才知道原来傻子却是自己,这样浅显的道理竟然没有想到,也不怪赵小眉要狠狠打他一下。
“白帝隐市的事,我原也不知,只记得朱环阶带我入宗后,便是呼延师兄照顾我长大,但也从未教我一法一术。直到我觉道时,看见了一片云,一片铺天盖地的云,我才认识了师尊,再之后,我便迷迷糊糊成了这里少主,”
谢晋啧啧称奇,他觉道见一块大青石而不得入山,已是修行史料中从未见载的怪事,眼前这位姑娘更妙,山石山土都无一粒,全是白云,真不知道师娘是如何做的,竟让她踏上修行道路,莫不是也学师父,帮她一剑劈出个无边道山来?念及此,谢晋脑海中不禁浮现师娘无止一剑压落扶桑十九阳的壮景。
“这样一剑,劈出一座人间也未必不可。”少年如是想。
“可话说回来,就算你是师娘弟子,凭甚你是师姐,我是师弟?就不能我做一回大吗?”谢晋想到林新月已经比他大了三岁,要再多一位姐姐,自己岂不是永无出头之日?可才刚脱口问出这样两句,还不及后悔,就看到少女突然皱起了眉头。
“连皱眉都这么好看。”少年心里虽然这样想着,却不敢说出来。
“如果,我偏要当这个师姐呢?”
谢晋心中早已砰砰乱跳,听她突然问到这句,一时间竟不知道如何作答。只能张着嘴巴,上下磕碰,吐出几个嗯嗯啊啊。
“呸!渣男!”赵小眉轻啐一声,旋即皓腕一抖,掀开手中白玉折扇,扭头便走。
谢晋愣在原地,怔怔看着眼前苗条背影,没来由的生出一股烦闷。“我不就问了句能不能当师兄怎么就变渣男了?”却听不到赵小眉转过身后小声嘀咕了一句:“都是姐姐,就她能做弟弟说不绝的情意,我不能做嚼不烂的红豆?”
才说完,谢晋就连忙跟了上来,拍到赵小眉的肩上,拉住了她,苦脸问道:“我,我,我不是人渣!”
赵小眉被她这么一拽一答弄得一愣一惊,旋即大笑起来:“傻瓜,我说的是渣男,可不是人渣。”
谢晋登时怔在原地,摸着脑袋,不明所以。
“许凤冠霞帔者,人渣也。安红豆骰子者,渣男也。你要是不懂,上临安问你那位林姐姐去!”赵小眉恨恨跺脚,不再理他,负手而去。
谢晋杵在原地,第一次觉得书中写的人间好像太多诗情画意,浑不似眼前,女子亡赖,男儿无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