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阳洪牵着他那匹老马,在草原和沙漠的交界处漫无目的地走着。
这已经是他被困在这里的第三个年头了。
他总是喜欢牵着马,在波拉诺海边上转悠,蛮族的人见到了,也并不拦他,因为他们知道,只靠着一匹老马是没有办法走出“死亡之地”波拉诺海的。
可是欧阳洪还是日复一日地站在这里眺望,好像他的视线可以穿透莽莽的黄沙,越过茫茫千里的古尔旺勒,直接到达自己的家乡一般。
欧阳洪是华朝边陲一个不起眼的小城的孩子,苦读多年,终于混到京城做了一个小官。因为精通蛮语,又被封为使节,出使北境。但是欧阳洪没有想到,自己这一来,就没能回去。虽然被困在蛮族只有三年,可他清清楚楚的明白,自己这一生,是都没有办法再回到大崇的了。
这一天,欧阳洪还是这样转着,忽然遇见了一队人马,牵着从别的部落掳来的奴隶,从欧阳洪身边经过。他只是漫不经心地扫了一眼,却忽然浑身发起抖来,大声叫住了队伍的头人,要求和奴隶中的两个说说话。
攻纹部的人大都认识这位有学问的先生,知道这是大汗想要拉拢的人。虽然这批奴隶是要献给大王子的,但是头人还是给了欧阳洪这个面子,命令队伍停下来休息一会儿。
欧阳洪立刻扑到了两个不起眼的孩子面前。两个人都黑黑瘦瘦的,一个是哥哥,十一二岁左右的样子,另一个是弟弟,才只有五六岁。容貌不是金发碧眼高鼻深目,而是乌发乌眸,一见便知是华族血脉。
在北境多年,欧阳洪从没想过还能见到自己的族人,他自然是很开心,蹲下身子,跟孩子们平视,问:“你们叫什么名字?”
年纪较小的那个男孩迷茫了神色,仿佛听不懂这种语言。
哥哥年岁大一些,对故乡的语言还有印象,生涩蹩脚地用华语问:“你也是那边过来的人么?”
欧阳洪点了点头,看出哥哥的吃力,换成蛮语问道:“你们叫什么名字?”
这次弟弟听懂了,抢着回答:“我叫阿鹿桓。”
哥哥随后回答道:“我叫扈地干。”
欧阳洪笑着摇头:“我是问你们的中原名字。”
“我们没有中原名字,我只记得娘是叫我大娃,叫弟弟二娃。”
“那你们之前姓什么?”
那个哥哥歪着头,很是思索了一会儿,才不确定地说:“CHU。”
“CHU?是哪个字?”一问出口,欧阳洪就知道自己问了一个傻问题,萧索地笑笑,捡起一根草梗,在地上划拉着:“不管你们之前的姓氏是哪个,从今天起,你们就叫这个名字吧。”短短的草梗在地上划出两个名字“储江”“储海”,一笔一划,清清楚楚。
“哥哥就叫‘储江’,江河奔腾不息,取生生不竭之意。”
欧阳海用手指点着地上的那个名字,嘴角微微上翘,他已经想好了,给这两个孩子取了名字之后,就把他们留在身边,把自己所学的东西都教给他们,让他们知道自己的国家是一个多么美丽的地方,而自己的民族又是怎样一个伟大的民族。欧阳洪已经很久没有这样兴奋的感觉了,也许是因为太寂寞了吧,见到两个孩子竟然高兴成这样,欧阳洪一边想,一边笑,一边接着说:“弟弟就叫‘储海’。大海浩瀚宽广,取有容乃大之意。”
不料哥哥的话却像一颗石头一样,击碎了欧阳洪脆弱的美梦:“我们不要中原名字。”
欧阳洪脸上的笑意来不及退去,就那样僵在了脸上,错愕地问:“为什么?”
“我们已经回不去了,不是么?既然已经回不去了,又为什么要对念念不忘?既然都已经遗弃了我们,那么我们为什么还要想着回去?”
男孩儿只有十一二岁,本来正应该是天真无邪,承欢膝下的年纪,可是他已经作为奴隶,辗转于各个部落之间了。欧阳洪无法想象这些孩子之前经历了什么。孩子的问题,欧阳洪久久无法回答,他的头发被风吹得乱乱的,可是他觉得他的心更乱,觉得胸口被人生生地掏空了一块,空荡荡的,风吹进来,疼。
头人在一边已经等得不耐烦了,他大声说话,走来走去,就是想提醒欧阳洪整支队伍,该出发了。欧阳洪尚且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面,毫无所觉,可是男孩子却察觉了,他拉起弟弟的小手:“先生,我们要走了。”
欧阳洪点了点头。他明白,他不怪孩子们,孩子还小,看见什么,便依附什么,他们不思念故土,也是没办法的事情。
可是,可是,欧阳洪缓缓地抱紧了肩膀,为什么会这么冷呢?明明是夏天,可是为什么还是这么冷呢?
等欧阳洪终于想起来,要向头人那这两个奴隶孩子要回来的时候,一队人马已经走得连影都看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