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年前——
暮色四合,夜凉如水,晋安宫中却依旧是灯火通明。
四十二盏银红提花凤鸟宫灯,照得整个晋安宫明晃晃有如白昼。
皇后何氏端坐在正位之上,将近四十岁的妇人,纵然颜色依旧美丽,在烛光下,也显出难言的疲惫与老态来。
三皇子薛熠承坐在皇后右手下方的位置,与其说是坐,不如说是瘫在那张带了软垫的大椅子上,他随意地伸展着身体,根本没有个王爷的样子。这样的姿势在皇后面前可是大大的失仪,何皇后要是真的追究起来,就算薛熠承是个王爷,也免不了吃一顿排头。
何皇后却对三皇子不雅的仪态视而不见,只是温声问道:“这次皇儿代陛下去凤鸣山祭天祭祖,司天监丞颜大人可否有说些什么?”
何皇后虽然语声温柔,可是话里面的意思却暗藏杀机,让人无法小觑。
凤鸣山是大崇先祖薛凛起兵的地方。后来薛凛发迹登帝之后,就把凤鸣山作为了自己承天授命的一个宝地,后来薛家的历代皇帝每年都要去凤鸣山祭祖,以告慰上天与先祖,自己在这一年中所做的功绩。
现在在位的皇帝薛卯昂身体却早就已经跨了,不过才四十许的年纪,就已经虚弱地下不来床,于是今年他只能让皇子代自己去祭天。
选哪一位皇子去祭天,其实也从某一个方面暗示了帝王属意那一位皇子做自己的继承人。
不见硝烟地厮杀过一番之后,还是何皇后所出的大皇子薛熠阳脱颖而出,成了这次祭天的不二人选。薛熠阳本来就居嫡居长,除了没有被正式地立为太子,用度地位其实都与储君一般无二。由他来代替皇帝祭天无可厚非。
前几代的时候也有薛氏皇子代帝王祭天的事件发生,结果那位皇子在祭天的时候就出现了异象,后来果不其然,这位皇子就是大崇下一任的帝王。
现在薛熠阳得到了这样好的一个机会,自然要好好筹谋一番。何皇后本来已经派人准备好了各种祥瑞的珍禽异兽,只等着自己的儿子去凤鸣山祭天的时候放出来,就算是上天降下的祥瑞。
可是偏偏在出行之前,薛熠阳不知怎么就高烧不退,上吐下泻,根本起不了床。
无可奈何之下,眼看着祭天的吉日就在眼前,最不起眼的三皇子薛熠承这才被临时抓壮丁,代替父皇和哥哥走了这一趟。
何皇后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薛熠承白白得了这么大好的一个机会,恨不得咬碎一口银牙。
何皇后准备的珍禽异兽自然是不会放出来了,只是何皇后能想到的花招,三皇子府中那么多幕僚难道会想不到么?
所以,祭天这几日何皇后一直提心吊胆的,生怕凤鸣山传来什么出现瑞兆的消息,好不容易胆战心惊地捱到了三皇子回城的那一天,薛熠承甫一进城,就被何皇后招进了宫里。
薛熠承一进晋安宫,何皇后就劈头问了这么一句。
薛熠承有些心不在焉,对于何皇后的话只是胡乱地应了声“唔”。
他这一趟去凤鸣山,虽然没有何皇后担心的祥瑞出现,但是薛熠承却跟司天监丞颜大人。
当朝谁人不知,司天监丞历代都有琅嬛颜家的族长担任,只忠于帝王,占星观天,制定历法,修订农时,是一个极为重要的职位。
更为重要的是,历代的皇子们在暗中都会有传言,颜家对帝位的传承有着极为重要的作用。
薛熠承这一次本来没想讨好颜大人——本来颜家也不是他一个落魄皇子能讨好的。可是出人意料的是,颜家竟然在凤鸣山上主动向自己示好了。
薛熠承当然知道这代表了什么,他感觉自己像是被天上掉下来的一个大馅饼正正砸在了脑门上,直到现在他还是晕乎乎的,不敢相信自己的好运气。
“皇儿?”何皇后看出了薛熠承的不对劲,稍稍提高了声调。这个三皇子在皇帝的一众皇子之中,本来是最不起眼的一个,从很小的时候就远远地被皇帝打发去了封地。这次是正好回京给太后庆生。若不是三皇子根本没有能与大皇子一争帝座的实力,何皇后也不会松口,让他代替大皇子去走这么一遭了。
只是,人算不如天算,就在何皇后以为高枕无忧的时候,她的儿子薛熠阳竟然莫名得了那样的病状。万不得已之下,只能火急火燎地让薛熠承回来,替大皇子走了一趟凤鸣林。
皇后的视线又落回在薛熠承身上,薛熠承在封地已经有十几年了,这孩子竟然已经长的这样的好——眉目俊朗,仪表堂堂,俊彦无双,此次回京,不知又会惹得多少少女为之心荡神摇。
再想想自己的儿子,虽然也是一副好相貌,与这薛熠承相比却总好似少些了什么东西。
何皇后越看越觉得心中不是滋味,凭什么?不过是那贱婢的儿子,凭什么就压了阳儿一头?她当年煞费苦心将他送走,以为他今生再无翻身之日,不想时隔十几年,他却又回到这宫廷,回来的头一件事,竟是替皇帝去祭天。
究竟是天意,还是圣心?
何皇后目光一片阴霾。
似是察觉到何皇后不善的目光,薛熠承这才回过神来,恭敬道:“儿臣疲懒,哪能与颜大人有什么交集?只盼着能安安稳稳地替父皇祭天,不要出什么乱子,交了差事,就是儿臣的大幸了。”说着,便从怀中掏出了一个薄薄的册子,递给了皇后贴身的女官近月,再由近月把册子呈给了何皇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