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回,是叶微舟先开的口:“外祖父,你为海关做事有多少年了?”
“四十年。”
“四十年……难道这四十年中,没有发生过某些大事吗?”
“你指的是什么大事?”
叶微舟皱了皱眉:“比如说,你的恩师因为商业冲突而受伤,不得不远走他乡。比如说,你的好友备受歧视,最后变成另外一种模样。再比如说,你……你的亲人,被诬陷做了他绝对不可能做的事,因此丢了性命……”
说到这里,叶微舟有些哽咽。
查尔斯很轻地叹了一口气。
他其实是知道的,知道那些发生在上海的事。即便叶微舟不提,对谁都闭口不言,可怎么想都能想得到,那些必定是她心中永远无法消散的痛苦回忆。成为伤疤,成为铁刺,每次想起来,都疼得能滴血。
查尔斯停顿了片刻,给了叶微舟喘息的时间。片刻之后,他才道:“有过的。”
叶微舟看向他,他自然也报以诚实的回望:“你说的那些事,都有发生过。即便我们所身处的海关不同,民族不同,可这世界上的人啊,人性啊,都是相差不多的。”
叶微舟看着他:“这样的说法,不能够平息我的痛苦。不是因为无法接受他们的牺牲,而是我不知道,为何忠者、诚者总迫受阴谋算计,善良向黑暗屈服,好人没有一个美好的结局。而发生了这一切,人们茫然不知所已。有的人从中获益,为自己图谋,有的人只为了看个热闹,最后什么都不剩下。高尚的人应得的赞颂呢?尊重呢?他们什么都没有。”
查尔斯笑了:“他们真的什么都没有吗?”
他直视着叶微舟的眼睛:“如果真的什么都没有,那么你呢?你在这些事件里,扮演着什么样的角色?”
叶微舟一愣。
“有人主导这迫害杀伐,有人从别人的身上啃咬下淋漓的血肉,可还有那么一些人,为了其他人的福祉奔走相告,牢牢地记住这些人的功勋。你不正是后者吗?”
叶微舟的眼睛在迅速地弥漫上雾气。
“你不会是孤独一个人的。佐伊,不要彻底失望。人和社会都太复杂了,善恶相伴相生,我们不能只专注盯着任何一面。”
“即便如此,即便上海、海关,都有心存善念的人,但如今的上海已经被日军侵占,中国的军队早已经撤退。未来还是无法看见。”
“战争总会有结束的那一天,不是吗?我读过一些关于中国的书,里面讲到了‘中国人的脊梁’,这是一种民族大义,一种说不清、但却惊人的精神。如今国家危亡、人民疾苦,我相信,会有越来越多的中国人站起来,挺起他们的脊梁。难道你不信吗?”
叶微舟吸了吸鼻子,再说不出别的话了。
她张开双臂,抱住了查尔斯。
查尔斯抚摸着她的肩背:“现在,能稍微说一说关于钟岸的事吗?”
叶微舟的身体一僵,从他的怀抱中退了出来。
她抬手擦了一下眼泪,不肯说话。
“佐伊,”查尔斯道,“我不太清楚你们之间发生了什么,但是……”
“……我爱他,但我的心里更多地填满了愧疚。”叶微舟冷硬地打断了他。
查尔斯一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