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人笔下的战场,鲜血,是点缀上去的颜色,兵戈,是引人瞩目的配饰,生死,是偶然间饮下的一杯烈酒。
无论是气势恢宏,还是艰苦卓绝,在他们一层层脂粉的涂抹中,一道道滤镜的加持后,他们笔下的战场,总逃不过一个字——美。
这个美,可以是精神上的感动,可以是场面上的震撼,甚至可以是精致排列后,赤裸裸的血腥。
但真正的冷兵器战场,和这个字粘上的半点关系,只有兵器击打甲胄,甲胄上窜起的火星,如果这也算是一种美。
西凉军和并州军撞在一起的瞬间,上百人马支离破碎,紧接着,人的尸体,马的尸体,残缺的,或是较为完好的,都被蜂拥而过的铁蹄践踏成黑泥。
在这里,看不到笔下纸上那点点殷红四处飞溅的血迹,只有一滩又一滩触目惊心的“黑”,
而后便是厮杀、呐喊、痛呼、哀嚎,种种声音混杂在一起,传到耳中,没有慷慨,没有苍凉,就只剩下令人心魂震颤的嗡嗡声。
城楼上的贵人们,眼尖一些的,已经看到了往日难得一见的脑浆、肠子,随着厮杀的延续,这些东西越堆越多,越踩越碎,城楼上干呕的声音此起彼伏,不绝于耳。
杨修脸上的青涩已经被惨白所覆盖,但他干呕两声后,仍旧强迫自已将视线钉在这片屠宰场上,
他是太尉杨彪的嫡子,他是弘农杨家的少家主,他是四世三公的继承人,他可以善良,但绝不能软弱。
对于眼前的场景,杨彪没有任何反应,对于杨修心中的挣扎,杨彪也没有丝毫动容,即便杨修是他最喜爱的子嗣,但这也是杨修的必修课,若是连这一关都过不去,还不如早早回弘农看守祖宅。
反倒是袁隗听到耳边的动静,饶有兴趣的看向杨彪:“看来文先很是看重此子?”
袁隗这句话一出,杨彪尚未做出回应,杨修便挺起了身形,即便不时身躯一阵微微颤抖,却强忍着所有不适,未再有任何异动。
人们往往会在自已的对手和心仪的异性面前,保持强大的姿态,而四世三公眼中的对手,只有四世三公。
“小儿未曾见过世面,倒是让太傅见笑了,”杨彪未曾回头,淡淡的回了一句后,又指着下面的战场反刺回去:“太傅不如多关心关心战场,眼下的局势,好似是对太傅有些不利。”
局势确实对并州军不利!
两军相撞,本该是星辰坠地,惊涛拍岸,再不济,也该是战线僵持住一阵子后,才有了胜负的迹象。
但西凉军与并州军的相撞,就像大锤砸向豆腐,西凉军便是那柄大锤,瞬间撞进并州军中,还将其本来的军阵砸的四分五裂。
并州军后方的土丘上,丁原不敢置信的看着仅一次碰撞,便已经溃散开来的并州士卒,这可都是我并州精锐啊,就算略有疲惫,又怎么。。。会。。。如此不堪一击。。。
身旁留下来护卫的将士自然也看到了溃散的战线,以及势如破竹的西凉军,而他们的目标,赫然便是此地!
护卫上前一步,低声道:“大人,那西凉贼来势汹汹,我并州军又远行至此。。。大人不妨。。。先行避开贼军锋芒。。。”
“避?我并州儿郎正在浴血奋战,他们都不曾怕,老夫有什么好怕的?”丁原拔剑转身,须发皆张:
“若再有此等乱我军心之言,老夫定斩不饶!”
……
西凉军没有料到并州军已经是疲惫之师。
并州军也没想到西凉军竟怀着必死之心。
结果便是本就弱飞熊一筹的并州精锐,如同刀切豆腐般,被西凉军切开了军阵,
并州士卒们,更像是被打懵了一般,溃散开来。
华雄紧紧跟在董卓身后,一刀劈碎面前的并州士卒,红的白的顺着铠甲刀锋流下去,看着眼前乱糟糟的场面,向前方的董卓嘶喊:“将军,情况不对啊,冲的太顺了,这些并州人是不是在玩诱敌深入?”
这句话不是华雄突然长出的脑子,而是华雄百战余生后形成的本能。
董卓也在第一波冲锋结束后,便扔掉了马槊,换成长刀,听到华雄的声音,并没有拉住赤兔向前冲的步伐,头也不回的怒吼道:“诱他娘!冲过去,咱倒要看看。。。他丁原拿什么,来吃下咱的三千铁骑。。。”
还有一句话,董卓没说,那就是,即便前面真的有诈,他们也没有回头路了,要么冲过去,擒住丁原,迫降并州军,要么,就都死在这里。
张绣侧身躲过面前砍下来的马刀,反手送出长枪,拔出来后,涌出的鲜血溅到眼中,让他看到了一个红色的身影,从后方追了上来。
晃了晃脑袋,没能甩掉脸上腥臭的鲜血,也没能甩掉那个红色的身影,张绣随即大喊:“将军,有人从后方追上来了。。。”
董卓回过头来,黑压压的人头攒动里,一抹红色尤为显眼,还有对他极为致命的方天画戟。
后方发现追兵的飞熊士卒已经自发结阵,可就是这般精锐的飞熊,在那杆画戟下,俱都化作了齑粉,连稍微迟滞一下那抹红色身影的脚步,都做不到。
他们虽然像大锤一般砸碎了并州军军阵,却露出了里面的方天画戟!
两军对冲之后,没有同其他疲惫的并州士卒般被击散,吕布带着陷阵杀穿西凉军阵后,又迅速向着董卓的方向穿插过来。
“俺去拦住他!”同样看到那抹红色的华雄大吼。
“拦你娘!”马蹄飞驰,董卓再次催动赤兔,听到身后华雄的声音,破口大骂:“你他娘的连关羽三刀都挡不住,还想去拦吕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