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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部 未来(第1页)

第十四章文明

7月3日,23:58。

咔,眼前的亮光在榫卯嵌入的一刻完全消失,我陷入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里,这是我此生从未经历的,最纯粹的黑暗。我慢慢躺下,背后冰凉的触感提示我,我还活着,活在三元宇宙里。我伸出手,去摸信标的顶盖,却摸空了,前方一片虚无,恐惧瞬间淹没了我:时刻未到,怎么空间便错乱了?我挣扎着,背靠后壁慢慢坐起来,咚,额头触到坚硬的东西。我这才意识到并非空间出了问题,而是这“棺材”有一米高,我仰面躺卧,手臂并不足以够到顶盖,我再次躺平,深呼吸,一次,两次,密闭空间里的空气令人窒息,时间变得格外漫长……当呼吸到第24次时,降临发生了。

这是一种奇异到无以复加的感觉,我感觉身体开始分离,从一个整体,分离成独立器官,又从器官分裂成细胞,分裂成分子、原子、质子、中子。我感觉自己漂浮了起来。用“漂浮”并不准确,但我想不到更合适的词。旋即,我失去了五感,视觉、听觉、嗅觉被一一剥夺。但不知为什么,我并未失去意识,仿佛意识这种存在,原本就独立于五感之外——这与我之前做手术全麻的感觉截然不同。我的意识或者说灵魂跳脱了时空桎梏:我便是宇宙,宇宙便是我。“要有光”,灵魂想,于是有了光——灵魂没有双眼,但确实有了光。“要有时间”,灵魂又想,于是时间按照普朗克单位,开始一节节跳跃,原子开始衰变,物体开始运动。这些文字不足以形容这奇异感的万一,但已是极限。“降临”仿佛转瞬即逝,又仿佛万古恒长。

冷,我忽然感到,旋即意识到五感已重新凝聚,与之相伴的是肉身的“重塑”,骨骼、肌肉、五脏六腑一并归位。我睁开眼,依旧是漆黑一片,不见五指,我向两侧伸手,四壁柔软滑腻——是石墨特有的触感,我还在信标里?跃迁失败了?恐慌瞬间吞噬了我,我颤抖着半坐起来,用力去推顶盖,没想到竟失败了。并不沉重的石墨顶盖似乎被焊牢了,怎么推都纹丝不动。

“有人吗?”我惊恐地大喊。

“稍等。”一个声音令我安定了下来,是齐。

很快,耳边传来“嗒”的一声,似乎是机簧被弹出的声音,一缕微弱的光驱散了黑暗,眼前出现一个方形“井口”,并缓缓扩大。我很快发现,我身处的容器依旧是一个四四方方的“黑棺”——主材质似乎还是石墨,但是内嵌了精密的机械制动结构,控制顶盖的打开、闭合。我很快又发现,在这个信标之外,还套了一层更大一些的长方体容器,容器的四壁是浅黑色、半透明的,像墨镜镜片。但这“镜片”正不断变色,黑色迅速变淡,从“墨镜镜片”变成了“透明玻璃”。

“好家伙,这是内外棺都给整上了。”我自嘲道。“外椁”和“内棺”的尺寸相差不太大,中间只有20厘米左右的空隙。

头顶有一盏白灯,明亮却不刺眼,一道熟悉的身影站在“外椁”旁,一脸微笑地看着我,正是齐,在他身侧,立了另一个穿西装、中等身材的男人,手里捧着一套白色衣服。

“这是未来?”我举目四望,这房间极大,至少200平方米,天花板有五六米高,房中13的面积,都被一台巨大的、银白色金属外壳的仪器占据。仪器的外形有点像心脏,向外延展出无数管线——仿佛动静脉血管,这便是超时空物质传输的终端,也就是“时光机”吧!我想。我置身的这两层“棺材”,却是独立存在的,和“心脏”及其他设备之间,并没有可见的管线连接,我坐起身,伸手去推透明“外椁”的顶盖,没想到纹丝不动。

“外面是安全层,需要按下右手边的解锁键才能开,就是那个闪烁的UNLOCK光标。”

我依言而行,只听见“嘀”的一声,“外椁”的顶盖也开了,我毫不费力地爬了出来,齐走到我身前,说:“欢迎你,楚。”

一旁的男人也走了过来,把衣服递到我手上,这是一套休闲卫衣,剪裁合身,材质柔软,我说了声谢谢,穿好衣服,略微整理了一下头发,齐笑了起来,对男人说:“王,给他做身份验证。”

王点点头,双眼笔直地看向我的瞳孔,“您好。”他的五官端正,皮肤白皙,但我注意到,在他额头偏右的位置,有一个指甲大小的字母“A”,像是文身,但闪闪发光,很是显眼。男人朝我伸出手,我们双手交握,他的手很温暖,略粗糙。“面部身份:齐楚。虹膜身份:齐楚。DNA身份,齐楚……”王的声音很有磁性,但忽然,尖锐的报警声从王的眉心——而非嘴巴里发出,额上的“A”字也开始高频闪烁,下一秒,他伸出右手,一掌推向我。

我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左脚绊右脚,差点摔倒在地。王却立在原地,说:“视野内检测到两名唯一超管用户:齐楚。进入二级警戒状态,需要高级安全认证!请尽快完成高级安全认证!”

我倒吸一口凉气,这才意识到,这位西装革履的助理是智能AI机器人,只是外观、语言和动作与真人几乎无异。这一刻,这个房间里,出现了两个“齐楚”,这显然超出了AI的理解范畴,触发了警戒状态。王的五官出现了奇怪的变化,两只瞳孔,分别死死盯住我和齐——有点儿像斗鸡眼,但又不全是,让这张斯文的面庞变得恐怖诡异。

齐快步走到王身前,伸出右手食指,摁在AI助理平举的右掌掌心,同时嘴唇翕动,快速念出一串音节,声音很小,似乎是一串七八位的数字,完全听不清楚。

警报声骤然消失,王放下右手,恢复垂手站立的姿态,说:“已确定一号超管,警报解除,请超管确认另一人的身份与权限。”

“楚,贵宾,一级贵宾权限。”齐淡淡地说。

“收到。”

我瞠目结舌。

“看到王额头上的A了吗,那不是文身,而是身份标识灯。王是最新一代的AI助理,市场价1500万美元。”齐淡淡地说,“王是靠面容、虹膜、DNA进行身份识别的,刚才握手时,它对你的表皮DNA做了快速检测,我俩的面容、虹膜、DNA都一模一样。通常来说,出现这种情况,99%是同卵双胞胎,1%是紧急突发情况——例如有人弄了一个我的替身。我后来做指纹识别、报安全口令,都是高级安全认证程序——这是王服役的4年里,第一次用到高级安全验证。”

“现在呢,它能分清我和你了?”

“直到我和你同时离开它的视线前,王都不会再搞混。”齐微笑着说,“这一周,要麻烦你戴美瞳、口罩,不然,AI助理会频繁出故障。等到交接的那天,我会告诉你超管口令密码,并修改指纹存档——毕竟我的手是义体,指纹和你的不一样。”

我呆立当场,旋即僵硬地点了点头。

这便是未来吗?

这个房间的布置,是极简的“赛博朋克”风,有着巨大的金属仪器,诡异的“棺材”,没有一样平常的家具,门外的世界是什么样子?齐看穿了我的好奇,他说:“跟我来。”

他引我走出房间,这房间有两道金属安全门,分别需要面部和DNA认证,戒备森严。出门后,我回头看去,发现门楣上闪烁着“2号安全屋”的红字,外面是一道长廊,空无一人,两边有十来个房间。说实话,这一切都没什么惊奇感:和我们那个年代的办公大厦相比,无非多了些功能繁杂的智能设备、全息屏幕而已。每个房间都有编号和门牌,包括“办公室”“运动房”“物流间”“休息室”等。唯一引起我兴趣的是一间“链接室”。

“这是脑机连接,也就是意识接入元宇宙的房间。”齐解释说。我们穿过长廊,走进一个巨大、豪华的会客厅:依旧没啥惊喜,直到我看到会客厅巨大落地窗外的景象。

我看到了地球。

准确地说,是地球的一角,包括山脉、河流、城市,全部笼罩在朦胧的夜色里,云层里有几个移动的亮点,像是飞机。难以置信,我脚下的大楼竟不是在地表,而是在空中:我向下鸟瞰,没错,我们正身处一座巨大的浮空城市,浮空城很大,有三五个大学校园的面积,灯火通明,运动场、医院、商业中心等设施一应俱全,在城市四周有一层半透明的罩子。我脚下的大楼有三四十层高,位于浮空城的边缘,站在窗口,刚好能看见下方的地球。

我举目远眺,发现数十公里外(目测距离),有另一座浮空城。更远的地方则有更多,像一座座明亮的孤岛。这些“空中楼阁”到地表的高度基本相同,城市大小也相近。说实话,这场景在科幻片里并不罕见,但当身临其境地目睹时,我依旧产生了巨大的震撼感,仅仅一个世纪后,人类文明就发展到如此高度了吗?

“2600公里高度专用轨道,太空城,目前全球有75座建设完毕,40座在建。

太空城内的建筑都是由超轻材料构成,与正下方的地表保持相对静止。每座太空城的修建成本——折合到你们那个年代,大约500亿到1000亿美元。我们脚下的这座城市,是我投资建设的,名为‘楚’。怎么样,是不是很像回到了战国时代?”

我张大嘴,我应该感到自豪吗?应该吧。

我问:“过去这个世纪,又发生了几次颠覆性的技术革命?这座太空城市,是哪年建成的?”

齐坐在离落地窗三四米的沙发上,淡淡地说:“巨型卫星城市、跨时空意识交流、物质传输技术,这些颠覆性技术,都来自未来——我们的未来。大约15年前,一批来自一个世纪后的未来人类忽然降临,给这个世界带来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未来?一个世纪后?大脑瞬间混沌,是的,齐身处的世界,对我来说,已是一个世纪后的“未来”。现在他又说,在这个“未来”世界,还有一群来自23世纪的、“未来的未来”的人类?我所见的悬空城、跨时空意识交流、物质传输,这些匪夷所思的科学技术,则来自这“未来的未来”?是啊,既然22世纪的人类能给21世纪的人类以“启示”,同理,23世纪的人类文明也可以启示22世纪的人类文明。然而这就是终点吗?在23世纪的世界里,会有来自24世纪的“穿越者”吗?以及为什么,在我的世界,史书中,并没有“未来人类”降临的记录呢?这些“未来人类”为什么不去20世纪、19世纪、18世纪,见证、改写历史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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