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妍说的是前世种种,她当然不会说李栾娶的其实是穆连慧,她却设计嫁给了瑞王,这样的过去,即便隔了一世,也断断不能摊在李栾跟前。
李栾把父亲看得太重了,若他知道,南妍曾是瑞王的填房,从今以后,夫妻再无法坦然相处。
在南妍的故事里,她依旧是李栾的妻子,而穆连慧嫁去了昌平伯府,夫君便是当时皇太后提出来的几个人选之一。
皇太后薨逝,瑞王起兵围了京城,却没有打下京师,李栾被迫弑父投降。
“皇太妃和公主求了情,乡君落发,我与世子永守皇陵,几十年不曾踏出一步,”这些过往半真半假,但心情却是真真切切,南妍说得眼眶通红,梗咽道,“乡君不愿意重蹈覆辙,自然对世子避之不及,也不肯去昌平伯府,而我,我没有什么不愿意的,能重活一次,日日伴着世子,王府还是皇陵,与我都是一样的。
这些年我都是这么想的,一步一步,如从前一般,随世子起兵,随着去皇陵……
可我终究还是要说出来,世子,劝王爷收手吧,今生失了昌平伯府,失了蜀地助力,胜算比前生更小……”
“为什么?”李栾出声打断了南妍的话。
突然听说这么匪夷所思的事情,李栾并没有质疑真假,却问了个看似不着边际的问题。
南妍听懂了,前世今生,她心中存着的、存过的只有李栾,他的一个眼神、一句感慨,她都能领会。
“因为我不忍心再看世子弑父了,”温柔笑意充盈眼中,泪水满溢,顺着脸颊滑落,南妍的心钝钝生痛,“无论是我还是姐儿,哪怕我生个哥儿,在世子心目之中,都比不上王爷。怨我疏远我,都没有关系,我只是不想世子再……”
南妍的声音卡住了,仿若是被紧紧掐住了嗓子眼一样,她说不下去了。
知他父子亲近,知他孺慕之心,她已经获得了前世不曾有的幸福的十年,她偷来的已经很多了,不该为了自己,再让李栾背负弑父的痛苦。
即便还有丝丝幻想,贪心得想要更多,但、但她还是希望他能好一些。
李栾没有说话,缓缓放开了手,转身从书架上取下了地图,展开铺在了桌面上,指尖落在京师位置,良久沉默。
南妍静静擦去了眼泪,目光灼灼看着李栾。
若李栾为了她“与众不同”的经历冷落她,那么这一次,大概是她最后一次如此近距离地看他了。
不能叫泪水模糊了视线。
她想看得清楚,更清楚一些。
倾盆而下的大雨打破了沉静,狂风呼啸,吹得窗户啪啪作响。
李栾从地图中抬起头,视线从南妍身上划过,叹道:“夜深了,回去歇吧。”
收在袖口里的手攥了起来,南妍含笑点头,拉开了书房的门,夜风迎面而来,夹杂着雨点,她打了个寒颤,出了屋子,又把门带上了。
书房里的油灯亮了一整夜。
南妍倚在床头,坐了一整夜。
之后的几日,南妍都没有见过李栾,他甚至没有回过后院,连夜里都歇在前头了。
姐儿问了两回,南妍搂着女儿遮掩过去,心却沉到了谷底。
能说的她都已经说了,如何选、如何做,全看瑞王与李栾,她只是个妇人,无力指点江山。
皇太后是天刚亮的时候走的,丧钟响彻京城,一夜未眠的南妍按着规矩更衣,牵着女儿的手走到了二门上。
李栾站在马车边,无喜无悲,扶着瑞王上了车。
宫门处,公候伯府的子弟、诰命在身的外命妇们依次入宫,肃穆沉重。
慈宁宫里搭建灵堂,内外命妇哀哀哭声不断。
南妍在人群里见到了杜云萝和穆连慧,她隐约听见有人议论被穆连慧抱回侯府的小童,心里透亮极了。
同是再来一世,那两人已经尘埃落定,而她再一次走到了这最要紧的关头,是生是死是皇陵,就看这几日了。
若说之前还有些忐忑,真正到了这一刻时,南妍反倒是心平气和了。
对于她的命运,南妍没有一丝害怕,她只是心痛,心痛李栾将要面对的一切。
劝服瑞王、把多年谋划全盘放下舍弃,亦或是孤注一掷、弑父收场,无论哪一种,都不是寥寥数语能够勾勒出心境的。
不止南妍在等,杜云萝一样在等。
穆连慧哼笑,与杜云萝道:“你倒是比她更上心。”
杜云萝敛眉,凝着穆连慧的眼睛,道:“她若步你后尘,你会高兴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