闷热潮湿的牢狱中散发出血腥的恶臭,在弥漫着死亡的空气中,偶尔会传来咝咝鼠叫的恐怖声响。
景妃用云纹手帕捂着口鼻,由人领着往关押柳薄秋的牢间走去。地上是潮湿青黑的,偶尔泛起诡异的触目惊心的血色,景妃拧眉闭目,加紧步子走了过去。那领路的奴才还在不厌其烦地一遍遍念叨:“娘娘可得快着些,风头紧,奴才也不好做……”景妃不予理睬,只随着他往前走。
只见柳薄秋面无人色地歪倒在地上,上半身靠着污垢密布的砖墙,痴愣愣无神望着无名的远处。
她形容枯瘦,双唇翻着死皮,头发散乱,只着了一身破旧的衣衫,狼狈地跪坐稻草地上。听见锁链震动的声音,才木然将视线挪动过来,她见是景妃,狰狞地笑起来,嘶哑如鬼魅一样:“怎么?替我那妹妹讨债来了?”她形如疯癫,又哭又笑,“她可真是命好,断肠草都没要了她的命,真是我下手软了,合该用鹤顶红的才对。怎么?你这齐国的人,来替咱们楚国的人出头了?你配吗?”
景妃听她话中作践柳盼与自己,不禁黛眉倒竖地恼怒起来,但见她一幅得意洋洋的模样,又冷静下来,就着奴才递来的小杌子坐了,冷笑道:“你还逞强,这么铁骨铮铮为人卖命,只怕她是出了叫你不容拒绝的价码罢?”
她气定神闲地拨弄着玳瑁掐金的护甲,露出奇诡的一个笑来,笑吟吟道,“叫我猜一猜,是不是关于你的娘亲?”
她察觉到柳薄秋神情有了一瞬间的惊变,但她仍旧坚持着,昂着头颅,嗤道:“与你有何关系?我憎恶柳盼,憎恶王氏,想杀了她,仅此而已。”
景妃充耳不闻,继续闲闲道:“那你知不知道你的娘亲已经殁了?”
柳薄秋狰狞的笑容在一瞬间戛然而止,转而代替的是不可置信与痛不欲生的表情,眉目一刹那的舒展又霎时间扭曲在一起,她双目赤红,硕—大得恐怖,她凄厉地尖叫起来:“你在骗我!不可能!她说好会替我杀了王氏扶我娘为正室的!”
她挣扎着起来要扑向景妃,犹如鬼魂索命一般,景妃身边的清泰眼疾手快,将她阻拦在地。她被一记重击,一下撞倒在地。清泰力气大,一下可把柳薄秋撞得不轻,她口中泛起腥甜之味,剧烈的咳嗽之后呕出了一地的鲜血。
景妃厌恶地侧过脸去,没有一丝怜悯。清泰将她拖至角落,按捺住她,不使她轻举妄动。景妃高傲地抬起头,冷冰冰道:“还真是可悲可叹,事到如今还在为他人做嫁衣裳。”
柳薄秋嗤的一声笑出来,眼泪还在滚滚流淌,涕泗横流,污渍了一张沾满灰尘泥土的面孔。她的面颊因重击而高高肿起一片,显得恐怖而可怜。她还在说:“你一定是骗我的,我娘没有死……”
“够了!”景妃甩袖站起,瞳仁下瞥,居高临下地睥睨着蝼蚁一般的薄秋,射出令人惊悚的目光来,“本宫没工夫听你哭诉,你不过是庶女,满腔子的恨意若没有人推波助澜,也不敢下手戕害盼儿。说!是谁指使的你!”
柳薄秋仰头啐了一口,污—秽的唾液染脏了景妃朱色的裙摆,景妃不为所动,上前两步扼住她的脖颈,一字一顿道:“你不说,纵然你娘死了,本宫也要掘地三尺挖出她的尸首叫她死无葬身之地!若是没死,就看看你那位贵人保不保得住她的性命!本宫乃是齐国嫡出公主,杀了你的母亲这个小小的妾室,犹如捏死一只蚂蚁。这些本事,易如反掌。”
薄秋仍死犟着不肯开口,双眼圆瞪,睚眦欲裂,仿佛要吞噬景妃一般仇恨无比。
景妃反手掴了一掌,声音低沉得犹如午夜乍起的闷雷:“本宫说得出,做得到。”
柳薄秋死死咬着唇,生生将它咬破了,血从嘴角渗出,她低语:“是皇后。”她突然如释重负一般,又疯癫地笑起来,“怎样?是皇后!你动得了皇后娘娘吗?她不要你好过,我不要柳盼那小蹄子好过,我与皇后娘娘一拍即合。我说了,你又能如何?去与皇上说?皇上信吗?就是我亲口说了,也不过是作践皇后、攀诬皇后罢了。你能如何?我告诉你,你根本连那小贱蹄子都保不住,若不是那小贱蹄子吃得少了些,指不定现在早已没了。”
“住口!够了!”景妃缓缓站起身来,掸了掸衣裙上的尘埃,无情而又决绝,“动不动得了皇后,是本宫的本事。你就在这等死吧。”她说罢,头也不回地快步离去了。
薄秋痴痴连笑起来,逐渐尖锐、放肆与可怖,像是要把毕生的痛苦宣泄出来一样,久久回旋在阴暗恶臭的牢狱里。
她仰天倒地,停止了笑声,眼泪在无休无止地垂落下来,她哭道:“娘,女儿不能尽孝了。”她蹙眉,心急促地跳动起来,“噗”的一声,她骤然喷出一口乌黑浓稠的血来,濡脏了她的面庞,她转头,盯着外头渗进来的唯一的一丝光亮,气若游丝:“娘……我真的好想你……娘……秋儿念你……娘,你抱抱我……”
她终于看到了心心念念的娘亲,娘温柔地拥住她,她再也感觉不到悲痛与扭曲的恨意了。奴才前来锁门之时,只见满地的污血,薄秋的脸上血与泪混杂在一处,死不瞑目。
韫姜前往颐华宫时,恪贵妃恰好自另一端,乘坐着歩辇缓缓而来,她斜靠着八成新茱萸锦的椅袱,春梅红孔雀羽纱的襦裙伏贴在她曼妙的身躯上,勾勒出袅娜的春—色。
韫姜下来歩辇,簪桃撑着江上东风吹柳丝图纹的绸面伞紧步上来,替韫姜遮挡住了烈烈日光,韫姜一举一动皆娴淑有度,腰间的八宝独山玉禁步振动有声,缓急有度,发出清灵铮铮的脆响,在她的举手投足间增添了一份仪静体闲。
守门的奴才眼见贵、德二妃前来,上来打了个礼,弓着腰背领她们进去。韫姜才小眠了会儿子,就被颐华宫的人请来颐华宫,故眼下些微有些疲倦,只默默走着。
她忽而想起谢贵嫔的胎来,开口道:“听说谢妹妹的胎不大好呢,似乎害喜的厉害。”恪贵妃道:“怀胎十月,诸人尽有不同,害喜也属正常,叫太医看着就是了。”
“到底要当心些。”韫姜意味深长地说。
恪贵妃深深看她一眼,似乎也有所思虑,但仍淡然说:“你一向明哲保身,皇嗣事关重大,若非不得已,也大可不必去计较。你以养病为由,躲了多少事,这会子来管这烫手山芋。”她的话含着浅淡的嘲讽,一面表露出她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态度。
韫姜与谢贵嫔既无多少感情,自然唯有颔首,不再多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