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闻言一愣怔,愕然抬头看身边的韫姜与宛陵。苍狗白衣,她们的模样虽还残余着少艾的玉软花柔,可是神态举止之间显露出在这座明城里生活许久的痕迹。并非暮气沉沉的,可是那微妙的感觉,分明给人一种悲哀之感。
?诗呆呆凝望向头顶的碧落,湛蓝湛蓝的云净苍穹,被远方高耸的观星楼生生阻拦了。她止不住想,会不会终有一日,她也这样坦然地走在这宫道上,看着新入宫的嫔御战战兢兢,而自己却已习以为常了?
是好,是坏呢?
内室死寂无声,清苦的药味肆意弥漫着,景妃坐在床沿旁,手捧着药盏,一勺一勺缓缓喂着柳美人吃药。
柳美人尚在昏厥之中,药会从嘴角流溢而出,景妃不厌其烦地一次又一次、轻柔地替她擦拭去。
景妃的眼底集聚着浓重的乌青,她坐在揽星堂一夜未眠,早上起打起精神往颐华宫去晨昏定省,待散了,未作任何停留就亟亟往揽星堂来。
她是耳闻了那些污—秽之语的,可她全然没有心思去管,她的双眼因疲惫而黯然无光,木木地看着柳美人,眼神中矛盾地掺杂着绝望与希冀。她将药喂完了,手腕酸的发抖,还是稳稳当当将药盏安放在手边的小高几上,回身来对柳美人轻语呢喃:“好盼儿……吃了药,眠一眠,就醒了好不好?姐姐在这里呢,你醒了,姐姐还一直陪着你。好盼儿,你醒一醒。”
她又忍不住泛起汹涌的酸楚与恐惧来,双目噙着泪,声音颤抖:“太医说你今日醒了,就万事大吉了。你睁睁眼,好不好?”
她无力地垂下头,双目含雾,怔怔凝视着被衾上繁密的如意和合二仙绣纹,那是吉祥安泰的福纹,她伸出手,指肚摩—挲着、顺着纹路画起来,心里一遍遍祈祷柳美人能够醒来。
已经不知道描摹了几遍那如意绣纹了,后背、手臂的酸楚在一点一滴地增加,景妃茫然抬起头望向窗外,竟然业已黄昏了。
橙血色的晚霞铺了满满一片苍穹,被方正的窗口剪下一个完整却狭小的口。血色自远处蜿蜒而来,那是掺杂着白、蓝、黄的五彩斑斓的血色,凝着一丛一丛的火烧云。霞光穿过窗棂投进来,洒满了景妃一身,显出她那双清冷的眸子里寄宿着的阴郁与苍凉。
柳美人在这美丽却又哀伤的黄昏醒来,发出极其细微的声响,没有惊动任何人。她身旁的景妃愣愣地盯着窗外,一滴晶莹的泪从景妃的眼眶无声地坠下。
柳美人的眼前蒙着轻薄的一层雾,她在朦胧中呆呆地望着景妃,景妃精致柔和的轮廓在晚霞的勾勒下显现出绮丽的形状。她一刹那屏住了呼吸,柳美人记得景妃像一朵高山的梅,孤芳自赏,香远益清。但就是这样清冷的高贵的人,却对自己报以绵软的温柔。她的腹部还有刺痛,可是在这静谧的时刻,她却觉得身旁的气息都因景妃的存在而变得轻柔了起来,像是有人在空中泼了一杯芳香四溢的花茶,洋溢着清甜的味道。
柳盼张张嘴,却没有发出声音,只是伸出手来,缓慢地牵扯了一下景妃的衣袖。
景妃愕然回首,那是一刹那的事,她的双眼中乍然焕发出的光芒糅杂了无穷无尽的喜悦,像世间所有的欢喜都倾倒在了她的眼中。
景妃立刻笑开来,眼泪还在不停地下坠,她又哭又笑,不知所措地抚上柳美人的脸,又羞赧地抽回,站起身又立刻坐下,口中不停地说:“醒了……好……太医,合该叫太医……喝水,盼儿渴不渴?药也好了……”
柳美人不知何处生来的一股力气,紧紧牵住景妃的手,口中唤了一声:“姐姐……”
景妃立时噤了声,噙着泪看着柳美人,柳盼面色惨白,但散发出一种生气来,小鹿似的一双眼睛,熠熠生辉,盯着景妃。
景妃低下头,捧着她的脸,低语道:“姐姐在这里,你别怕。”
“姐姐一直在这里……?”柳美人看着她,景妃因松了一口气,疲惫就全然显露出来。景妃笑道:“不说这些了,我去请太医来。”
柳美人苦涩地抿了唇,嘴角不自觉地下降,她问:“我怎么了?”
景妃半抬起身,声音里多了一丝冷漠与狠决:“有人在你食用的糕点里下了胡藤蔓,要害你,不过你安心,我会护着你,不论是谁害了你,我都要她偿还戕害你的代价。”
柳美人的视线不自然地往下挪动,轻声道:“原来是这样……”景妃察觉到她的动静,问:“你是不是知道些甚么?”
“怎么会……盼儿不知谁……会想要害盼儿。”她苦涩地开口,神情却极其落寞。景妃静默望她片刻,见她一直缄默,于是说:“罢了。你等等,我去传唤人来。”她站起身,声音突然又缓缓传下来,“你那样心系你的长姐,为什么不问她是否安泰?”
压抑的死寂,柳美人庶几是屏住了呼吸,瞳孔痛苦地收缩,她一时哑口无言。景妃被一股不可名状的悲伤与嫉恨所包围,她的声音有些压抑:“其实……你应当是知道的,对不对?我不过是粗略说了些,你一概不追问其中细节,看来是知晓的。我陪了你一日一夜,也想了一日一夜,大概揣测到了事情的原委,只是皇后仍在调查,我又颇有嫌疑,才将这件事存放在心里。盼儿,她这样对你,你为什么……还要护着她?即使我被冤枉、定罪,你也会护着她?”
听到最后一句话,柳美人激动地叫起来:“不是的!”她挣扎着撑起身子,难掩激动的神情,“我不会让你被定罪的!你对我这样好……我只是,只是……”她扑梭梭落下泪,痛苦道,“姐姐的姨娘已经殁了,可是长姐还不知道。入宫前我才偶然得知,从小到大许多事情,甚至包括姨娘……都是我娘做的。所以我才想替我娘赎罪,我娘欠了长姐一条命,我才……”
景妃才想开口,倏地传来一阵脚步声,趵趵有声,景妃斜眼往后一瞥,只见是慎今,慎今入内见柳美人醒了,一时错愕,反倒不知说些甚么好。
景妃心中郁结了一股浊气,拧眉不豫道:“有话说话。”慎今这才道:“娘娘,太平宫来人请。”
景妃转身,神情凝重望着柳美人,百感交集,柳美人泪眼婆娑、楚楚可怜垂着头,一头柔顺的乌发披散下来,显得她娇小可怜。
景妃长长叹气,走上前去,俯下身对她轻声道:“你好生将养。”
柳美人立时攥住她的衣袖,哽咽道:“你是不是生气了?你还来吗?”回应的只有长久的沉默,景妃终究是心软了,柔声道:“会一直陪着你的。”她说罢,浅浅一笑,复才起身往太平宫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