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央宫。
宫婢们往熨斗里添置了银骨炭,预备着熨烫再阳的春衣。簪桃则跟着从衣架子上取下了熏好香的几身衣裳。
韫姜过来查看:“再阳拔高了好些,这几身只能凑合着撑几日,别给他紧得不自在。打发人去催司衣司了吗?”她转身瞥了眼愈宁。
愈宁低头回:“早儿打发三拨人去催了,临近开春,各宫里都催要新衣,司衣司也是通宵达旦、不可开交。好在受过娘娘照应的吴司衣还算知恩图报,说了会分派人专盯着赶二殿下的衣裳。”
“那就好……上回子那事儿,你问过她不曾?”韫姜指使小丫头子们上来熨衣裳,一面口中问。
愈宁回复:“问过了……吴司衣说那事了结得雷厉风行,但凡是牵涉其中的女史都被寻了由头打发了,有一个司衣也连带着被贬斥了。所以吴司衣也无从查起,不过她说日后会替娘娘注意的。”
“手脚麻利,干净了当,不拖泥带水——是御前的人的手笔。皇后谨慎,从不大阵仗地淘换人手,动静这样大,皇后却连林初那儿也不知会一声,可见是皇上命人去料理的。”韫姜翻看了一件暗蓝织金锻的春衣,已经有些陈旧了,大概是再阳喜欢,总穿着,她思虑会儿子,还是吩咐,“这件先撤了罢,又小又旧,穿了没身份。”
正埋头打理着,簪堇自太平宫处回来了,她进来打起竹帘子请了安,回说:“回娘娘,奴婢去了太平宫,君悦说皇上往演武场去了,同广陵侯大人在演武场射箭骑马呢。奴婢想着把点心送去演武场也不是个规矩,就交给君悦,让他待皇上回来之后回禀一声,再送去御前就是了。”
“你做得很好。”她转头望向窗外,思忖少顷,喃喃道,“广陵侯之女正值妙龄吧?”
愈宁扶着韫姜走回罗汉床—上坐了,招呼泷儿上茶来给润润喉,一壁无奈道:“喏,不过是个庶出的女儿。”
“有什么关系,她爹争气不就好了?也许过不多久就能在宫里相见了。”韫姜顺手从果盘里取过一个橙色明亮的橘子,本要剥了吃,泷儿一边忙抢过来替她剥了,韫姜笑笑不语,接过剥好的橘子,掰了一瓤吃了,酸甜可口,只是发冷冻牙。
“以后步上正轨,每三年都该是这样,娘娘应该习以为常。”愈宁怕韫姜吃多了冷的伤胃伤身,于是开口劝韫姜少吃点。
韫姜顺口说:“很甜,你吃了吧。”说着瞅了眼果盘里余下的,赏了在场的几位丫头子,这些宫娥们感激不尽,更是卖力仔细地做活。
“本宫何尝不知道呢。”空气内还弥漫着橘子清新的香气,她却有些闷闷不乐,自嘲道:“越长年纪,越贪越小气,真好笑。”
簪堇跪下给韫姜捶腿,笑道:“娘娘是待皇上真情而已。也没刁钻刻意地为难过哪位主子,主子是心善的,大家也敬重娘娘您,所以主子也不必感伤。”
韫姜叹口气,觉得困乏,正要小憩时,顾诚忽而进来通报说:“启禀主子,静王府派人传了书信来。静王妃为避闲话,是转托了傅府的人暗中送来的。”
韫姜登时惊醒,忧心忡忡地问:“莫不是韫姒出了什么事了?”细想了想,要是那样只怕皇后早派人来通传了。
顾诚也回无碍,双手递了信,韫姜接过书信拆了看,只见里头一封洒金花笺,上头是韫姒的小楷,开头先告了安,之后说了些家常体己话,大多是无关紧要的,最末却附一句:“王爷另修一封密信,乃齐国万俟氏景妃的有关讯息,望助长姐一二。”
韫姜愣怔少顷,垂眸凝视这句话良久,方才又从信封中抽出另一封来,展开一看是大气遒劲的男子字迹,起头一句,“问德妃安”,这一句用墨最深,韫姜心中一乱,眸光有些颤动,缓了缓,展开细细看了,心中了然,一通看完,只见最末又附一句“望德妃娘娘万安万福”。
白纸黑字,融着说不尽的情谊。欲尽此情书尺素,以借青鸟相以寄。
韫姜陷入沉默,他竟特地搜查了信息递进来,大概是韫姒和他多提了几句景妃的事,他才这样。无论如何,情谊抵万金,她不是无动于衷的,却很快压抑下来,缓缓折叠好信纸。
韫姒的一封她命愈宁收好。徽延的那一封,她又略略看一眼,才对折了扔入炭盆之中,滋滋两声,缓缓化为灰烬。
愈宁见韫姜不语,也乖觉地没有多问。
韫姜则冷静下来回忆信中讯息,“万俟氏生辰五月廿八,原有一胞妹,学名作懿妘,与万俟氏情甚笃,年八岁得天花而殇。万俟氏性良,得齐国宫人爱戴,入大楚,随带亲信媵人慎今、淑越二侍女,并积年姑姑福婠、内侍清泰,经查,知淑越擅医术,慎今精明,福婠通人事、清泰敏捷。”
她不禁冷笑,景妃可真儿是有备而来,身旁的人个个是人精。她起身—下榻,心情平静,道:“乏了。”
启祥宫。景妃伺候着徽予在罗汉床—上宽坐了,徽予坐下后随意往手边的案几上瞥了眼,只见上头放着几张虎头帽并婴孩衣衫的花样子。一边还有几匹裁剪过的衣料子,其中不乏后来补上的金贵的蜀锦,徽予问她:“这是在做什么?”
“回皇上,臣妾今日邂逅了全修容,可谓是一见如故,如久别重逢。臣妾于是邀请了全修容来启祥宫坐坐喝茶。谈天之时,全修容说起了宫中两位怀有身孕的姐妹,臣妾私心想着虽然送了礼去,但没有见过总是有失分寸的。不论位份尊卑,规矩不能坏了,何况两位姊姊身怀龙嗣,是有福之人,臣妾去了也是沾了喜气,所以由全修容引见,臣妾去了两处见过礼,算是一家姊妹认得了。”
景妃娓娓道来,她的声音不柔不软,是清越明朗的音色,脆而不厉,透而不沉,没有有气无力的虚无,也没有中气十足的失态,太过于恰到好处,像是刻意而为。
徽予若有所思地瞟了景妃一眼,听她继续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