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只是觉得奇怪,既然不打算见我,天后又叫我来做什么?”李凌云坐得笔直。
“奉茶的事我现在就可以解释,是因为我本人对大郎好奇,三娘总念叨你念叨个不停,我想见见你也是自然。”上官婉儿抬袖掩着唇角,笑意更深,“不过天后却不是故意不见大郎,而是叫你来了以后才察觉有些不妥,是不得已而为之!”
“不得已?”李凌云问。
上官婉儿点头。“这事要等明少卿回来,由他与你仔细分说。”
李凌云本就不喜多言,听了上官婉儿的话,他放下心来,“嗯”了一声,便端起凉茶一饮而尽。上官婉儿又给他添上一盏,问:“大郎不问我在好奇什么吗?”
“既然好奇的是你,自然是你来问,为何要我先开口?”
李凌云的回答让上官婉儿一愣,但她很快再度笑开来。“果然有趣,难怪三娘说你不像寻常男子。”
“寻常男子如何,我又如何?”李凌云奇怪道。
“寻常男子面对女子时,总摆出一副客气的模样,骨子里却不是因为看得起女子,而是觉得女子处处比自己弱小。方才我那样说,要是寻常男子,就会体贴地跟我套话,免得彼此无言尴尬。”
上官婉儿说到这儿,上下打量起李凌云。“尤其我生得细弱,男子看了容易心生怜惜;而三娘总爱穿胡服男袍,就总有人在背后议论。唯独大郎,不论男女,好像都一视同仁。”
“强弱岂可按外表来看?大夫们也并非提刀之人,”李凌云理所当然地道,“却可以挽救性命。”
“说得不错。”上官婉儿拍起手,刚想继续说下去,正好有人引着明珪走进了殿门。李凌云起身,随便趿拉着鞋迎了上去,险些被自己绊得中途跌跤。
明珪搀了他一把,喜气洋洋地说:“旨意有了!”
“总算……”李凌云松了口气,蹲下慢慢穿起鞋来。明珪笑道:“只是你也想不到,今后你我便要做同侪了。”
“你要行医?”李凌云抬头问道。
明珪好笑地摇头。“是你要进大理寺。”
“大理寺?”李凌云起身不解地问,“大理寺不是最讨厌我们吗?怎么我还能进大理寺?”
“大理寺反感外人查案不错,但对‘内人’,自然就没阻拦的理由了。”明珪叉手向天一礼,赞叹道:“天后查阅我们送上的系列案卷,认为这些案子大有可能就是我们所推测的那样,是由一人犯下的系列案。因为受害者都是术士,而且其中有人盛名在外,故而天后将这一系列案子命名为‘弑仙案’,着我们进入大理寺,以‘狩案司’之名,专门破除妖言,捉拿凶手归案。”
“狩案司?狩猎案件吗?这也就罢了,可为何要集中在破除妖言上?我是找凶手的,又不是术士,让我干这个我怎么做得来?”
“当下但凡出现疑难案件,又难有解释的,自然而然就会传出妖怪作祟的风言,百姓容易被煽动,其实原本三法司管的案子里就有此类型,俗称‘妖言案’。天后要大理寺接纳我们查案,当然要给出恰当理由。寻常案子也用不着我们,唯独这种容易出现妖怪邪祟的案子,从此便归我们处置,如此一来,就跟大理寺日常职司做出了区别,他们也无法过多妨碍我们。”
“不错,”一个清亮的女音响起,谢阮走进殿内,一身男装的她英姿飒爽,“况且这作恶的凶手手段残忍,说是妖魔鬼怪、豺狼虎豹也不为过,我们狩案司抓的就是这种人,这个名字我觉得倒是刚刚好。”
“狩猎妖魔凶兽吗?”李凌云喃喃道,“似乎有些道理。”
“是狩猎披着人皮,嗜血杀人的凶手。”谢阮来到明珪和李凌云身边,“不过,狩案司的成立只是第一件事,另一件事,天后今日也有了结论。”
“另一件?”李凌云问,“还有什么事?”
“宋云儿跟王虎的案子,天后已做出定夺,”谢阮说到这儿,神情有些复杂地停顿了一下,才继续道,“鉴于王虎对宋云儿一往情深,又是在宋云儿生命遭威胁时才不得不怒起杀人,天后收到了宋云儿的陈情信,决定给这对苦命人一个活命的机会。”
“太好了,天后赦免了他们?”李凌云心直口快地问。
“……这个……”谢阮说到这儿,却面露难色。
“赦免?算是吧……”上官婉儿起身,施施然走来接过话头,“还是我来说吧!此事天后昨日就有了决断,不过三娘对此并不满意,所以她也不愿意解释。天后素来知道三娘的性子,这才命我在这里等待各位,就是料到她会为难。”
李凌云回头,打量着身姿窈窕的上官婉儿,心道这样的美人,果然不只是为了给自己添茶煮水才出现在这里的。
上官婉儿饶有兴致地环视三人,目光最后轻柔地落在李凌云身上。“死罪可免,活罪难逃,说到底王虎还是杀了人,而且是以奴杀主。尊卑有别,这在我大唐是罪不可赦之举。所以天后给了一个机会,让宋云儿做一个选择。”
“选择?什么选择?”李凌云问。
“宋云儿是良人,王虎是私人的奴婢,不同色等无法通婚,也是一切悲剧的开始。”上官婉儿媚眼如丝,轻声道,“如果宋云儿对王虎有真情,她可以选择做一个奴婢,和王虎一起被收为官奴,王虎就可以不死。”
“那,如果宋云儿不愿为奴呢?”李凌云问。
上官婉儿淡淡道:“那就按大唐律处置王虎,也就是说,他死定了。”
听到这里,谢阮咬牙道:“良人与奴婢间的差别本就是天堑,王虎既然肯为了宋云儿舍命,他怎么会愿意看到心爱的女人因自己的罪过变成一个低贱的奴婢?”
“罪就是罪,王虎的情形各位最清楚。他能保住一条命,还不必被流放荒野,已是天后的恩典了。”上官婉儿不动声色地说完,对众人微微一礼,就此告退。
余下三人面面相觑了一阵。谢阮想了又想,最终还是长叹一声,两手一摊。“你们可别怪我,我可是好话说尽,也就这样了。”
李凌云皱眉看向明珪,想听听这位善解人意的友人对此有什么看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