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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1页)

从此,我们小区少了徐文忠。

此前,我并不知道谁是徐文忠,只能从这富有时代印记的名字上猜测她大致的年龄区间。但一经撷梅描述她的形象,我就对上了号。撷梅选择衣饰都倾向黑白、深浅灰和卡其色,有颜色的也不过暗红、军绿、宝蓝,而小区的大妈们却不约而同最爱红色。除了意义上的吉祥喜气,也具有实用价值——甚至我父亲也认为暖色调更容易衬出好脸色。“徐文忠就是那个穿桃红色的胖大妈呀。”如果百媚千红也分红中之王、红中之后、红中之丞相的话,她的选择当是红中之妃。

其实我与徐文忠曾经一对一交谈过,那时我刚搬来不久,撷梅出门慢,我等不及,先到楼下抽根烟。一位身穿桃红色棉袄的大妈上下打量着我,与我搭讪,“新搬来的呀?”紧接着打听我的年纪与职业、撷梅的年纪与职业。见我的答案含在烟雾中吞吞吐吐,她便向我介绍我们家对门、楼上、楼下几位邻居的情况。有人的岳父去世了;有人的孩子学习很差;有人条件不错,开一辆宝马;另有一人儿子在美国行医。刚刚经过我们身边的那对夫妇是“二婚”,说着她又瞥了我一眼。我猜她因不能确认我的年龄,所以不能确定我属于大龄新婚或者也是“二婚”。

作为新住户,我感受到了第一份来自邻居的热情招呼,却又觉得大大的不妥。我与她尚是陌生人,她就向我馈赠了这么多份属隐私的他人信息。可以确认的是,如果我今天对她吐露些什么,也将很快出现在她与其他邻居的谈资里。

一位热爱桃红、热爱交流信息的大妈,缄默地终结在一泡污水里。

东都多雨。每逢雨季来临,邻省的岳母都会担心。但她的想法非常搞笑,觉得我们住得离江岸不远,怕大雨造成长江决堤,听涛要变战涛了。她常年生活在小镇艾齐,不知道城市内涝的厉害。听涛台对面的和畅花园,就在去年的连续暴雨中失守,半个车库都泡在水中,不知有多少汽车受损。听涛台虽然离江更近,但地势略高。

去年那场暴雨中,我们的物业主任与业委会主任就站在小区门口眺望和畅花园的水情,活像部队的军长和政委。他们欣慰地向摇下车窗进入听涛台的业主们宣布:“我们小区没事儿,我们水泵功率大!”

此后,我才知道,车库里不时发出一声低唁的就是居功至伟的水泵。它不仅针对雨季丰沛的雨水,地下水也是它的抽吸目标。除了地下车库,每一层的地下室里,也在两端各有一只水泵。如果不是徐文忠丧命于此,我们都不会注意到,在散发着霉味的地下室角落里,还有一汪积水坑。

为什么家住10幢的徐文忠会在9幢的灌木丛中被修枝剪袭击,最后来到11幢的地下室,一头栽进抽水泵坑呢?11幢的特殊之处在于地下室入口有坡道,不像其他幢仅有台阶,从坡道推下自行车或电动车比较省劲,可她并不骑车,而且多数业主都随意在楼旁路边停车,懒得往地下室归置。

东都市正在举办一场国际性会议。为了严防国内外敌对势力伺机破坏,据说从街道到社区,所有在编不在编的人员都取消休息,戴着红袖箍上路巡查。听涛台出了命案,正在附近马路上走得无聊的街道主任、社区主任便来到了物业办公室,协助警察办案。园丁家住远郊,警察讯问过以后就告假回家,他指着我说:“他和他家女人当时都在场。”把耽误工夫的事儿甩给了我。

听撷梅一口一个“徐警官”,我悄问:“你认识这个警察?”

她却直瞪着我说:“你又健忘了,乃父之风。”并启发我,“再好好想想?”

我终于想起来——我们家新搬来的对门去年失窃过,盗贼把他家所有的橱门、柜门、抽屉统统打开,被子、衣物像河流一样倾泻于地。报案以后,撷梅去对门张望过,说小偷可能是有专业程序的,重点翻找存放衣物、被褥的柜子,因为那里也是人们收藏金珠细软的重地。将手臂插到柜子最里面,把东西全扒拉出来,是最高效的手法。当时提着一盏高亮度的灯扫射失主家地面查看陌生脚印的,就是这位徐警官。

此后,我们也向对门男主人老鲁打听过案件的后续。由于损失的只是数额不确定的现金以及女主人的几件首饰,并无“鸽子蛋”之类的大家伙,所以没有限期破案之说,失主也没好意思去探问案件。我还问过:“小区不是有监控室吗?失窃时天还没全黑呢。”老鲁说“监控老早坏了,不能回看,只能看个实时,但又不可能24小时安排人值守监控台”。

一年多了,监控还没修好。这回出了命案,仍然没有可供查找嫌疑人的录像可看。

忽然,几位物业公司成员都起身迎接一个人,争相向警察介绍:“这是业委会的余副主任。”警察也对这位新进来的中年男子表示了重视。相比于说话夸张、歌唱演员出身的业委会正主任刘湘琴,这位余副主任显然更值得警察与各级主任重视。

余副主任在这样潮闷的天气里还穿着白色长袖衬衫,袖扣金光闪亮。衬衫显然经过仔细熨烫,经过一个工作日的蹂躏,稍微有些皱褶,可更彰显了优质全棉的品相。他手拎一只黑色公文包,不需要具备时尚知识、认得品牌落款,就能看出它肉感十足、皮质上乘。器宇轩昂的余副主任一进来就集拢了所有人的目光,侍立在警察一旁的保安也躬身称呼一声“余总”。

“余总”也不论身份地按环形握手、派烟,看到我,更是露出笑容:“怎么你也在啊,兄弟?”拍上我的肩膀,又对撷梅点头致意。我竟然顿生贵人也与我相识的荣耀感。

我在听涛台是个不出名的业主——实际是业主家属。听涛台是撷梅名下的房子,她是“带房出嫁”。我的房改房离婚时给了前妻,与撷梅结婚前,我买了个小房子用作出租投资,否则自尊心过不去。撷梅也笑说:“你要是不买房,我还不跟你呢。你没房子,吵架都不忍心赶你出去。”

因为这个突发事件,我才第一次坐进物业办公室,并且暴露与这位很算人物的余总称兄道弟的关系。

那么,余总兼余副主任是何许人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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