绥绥后来觉得她失策了。
皇宫里管解手叫更衣,那地方就叫做更衣室,通常在宫殿外的一处临水的隐蔽阁子里。贺拔好像就是往更衣室去,俗话说,人有三急,天雷不打吃饭人,更不能打“更衣人”,但绥绥一心怕贺拔跑了,竟然没有蹲守他出来,而是在他绕过一处假山的时候就拦住了他。
她说:“贺拔!”
贺拔站住了。他似乎对她叫住他并不意外,只低声叫了一声娘娘。分明是面无表情的样子,可能因为忒高鼻深目了,就显得深沉忧虑。
但绥绥很高兴。
能让有情人终成眷属,是她苦闷生活中为数不多的快乐。她清了清嗓子,故意用男人的语气笑问贺拔:“我有一事要请教将军。”
贺拔低了低头:“是。”
绥绥笑道:“我听说,将军曾经做过一件好事。”贺拔顿了顿,朝绥绥看了一眼,绥绥就继续说了下去,“有一位姑娘的马在街上受了惊,将军不仅救了小姐,还把自己的马借给了小姐。”
她盈盈看着贺拔,贺拔有点无所适从,只应了一声。
绥绥道:“那个姑娘……将军还记得罢?”贺拔迟迟半晌,道,“臣不记得了。”
“……”
绥绥一时对答不上来,只好说:“你不记得,我告诉你。这天底下呀,也真是无巧不成书,她不是外人,就是太子妃的妹妹。”三小姐为逃婚出家的事人尽皆知,绥绥这时提起,不免尴尬,呵呵干笑两声,“杨妃的三妹妹……是不是很巧!缘分这东西也真奇怪,上一刻没有,下一刻,不知怎么就遇上了——”
贺拔脸色微变,皱起了眉,似乎是明白了绥绥的意思:“臣不认得太子妃娘娘的妹妹,更没有旁的念头。娘娘没什么事,臣先行一步了。”
绥绥怔了怔,她方才是替三小姐开口,这时又不免以朋友的口吻道:“贺拔……我们认得十六年了,你长我四岁,倒还未娶亲……”
贺拔却道:“臣成过亲了。”
绥绥吓了一跳:“什么!”
她一错神,贺拔已经转身走开了。
“贺拔!贺拔!”她连忙追上去,“什么时候的事?怎么从没听你提起过?”
贺拔人高腿长,只管沿着那僻静的石阶小径走,绥绥忍痛跟上去,踏着一路细碎的树影,只是问他:“我怎么不知道?那……你的妻子现在哪儿呢?”
贺拔终于停下来,他再转身,脸色间已经有了愠色。绥绥从没见过他生气。
微凉的晚风吹动他幞头的乌纱,他说:“她死了,早就死了。”
绥绥愣了一会儿,她又笑道:“是你行军时娶的吗?即使她不在了,将军若有旁的心仪女子,也不是不——”
贺拔却打断她:“臣的私事,不劳娘娘惦记。”他声音不高,却很决绝,再离开的时候,步履快了许多,显然不想绥绥再跟上来。
媒娘事业还没开始就被扼杀了。
绥绥不仅挫败,而且莫名其妙。
难道贺拔急着去“更衣”吗?那也不至于变脸这么快吧……绥绥只好沿着山中小径往回走,走到一半才回过味来。
关于她的流言早已沸沸扬扬。
今日皇帝封了个昭训,几乎印证了那些猜测。这样的事,当然是怪女人狐媚放荡,更何况她的名声这样差,出身又微贱,世人咒骂起来可以无所顾忌。
一切德行高尚的人都应当讨厌她。
贺拔讨厌她。
李重骏呢?那个男人,心眼比芝麻还小,她和贺拔说两句话都要生气,听说她和自己的阿爷睡觉,真的要气死罢。
他说喜欢她,可看那日的情形,他早已经迁怒于她。他的喜欢不过如此,绥绥却无法怨他。
绥绥心头一阵酸楚,委委屈屈地台阶上坐了下来,她还没来得及抽噎一声呢,却见不远处轻微的步履声。
李重骏怎么会在这里!
绥绥腾地站了起来,她足踝疼痛,身子摇摇摆摆差点摔倒,李重骏岿然不动,背手看着她。
“你要干什么啊……”绥绥警惕起来,不自觉后退到了上一级台阶,虽然这样还是和他差了一头,“找我算账?”
他说:“当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