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温和的笑了一下,温润的目光闪了闪她的眼睛:“知银姑娘,您觉得那知莲姑娘说的话可信吗?”
知银径直端起他倒的那杯茶豪饮一口,继续看自己手中的金子:“虽说知莲现在伺候的是个疯子,但是在这之前她可是专侍舞女出身。公子大概是不知道,他们专侍舞女都是门主特地收下的狐媚子,一个个的都是用来笼络达官贵人卖大价钱的,心高气傲得很,别说那小丫头,连我们她也瞧不起,你不用担心她会故意撒谎。”
百里枕雪为自己又倒了一杯茶,他没有喝,只是指腹轻轻摩梭茶杯边缘,眼神明灭不定:“她出身这般竟也与洒水侍女同住侍女房?”
知银回应道:“一般来说的确只有这些做杂物的下人才会住那种大通铺,地位但凡高一点的都是四至六人住一间,更别提那些伺候主子的丫鬟了,不过知莲除外,她近日不知做了什么惹夫人不虞的事情,被夫人贬去伺候小疯子去了,所以也睡大通铺。”
“姑娘提了好几次,在下实在有些不理解,小疯子是?”他拖长尾音,果然知银率快的回答了他:“就是江二小姐,江浅。”
百里枕雪手一顿,她继续解释道:
“当年她娘趁门主喝醉了酒冒充夫人爬上门主的床才生下了她,但是门主和夫人一向鹣鲽情深,她娘勾引不成抑郁成疾早早去了,江门上下对她都挺不待见。不过这也不怪他们,公子是没见过她这么邪门的女子。”她声音莫名放轻。
“自小她就阴阴沉沉,长了这么些年人也越来越古怪,听说跟她走得近的都或多或少缺胳膊少腿,有的甚至……而且,她有时候跟个疯子似的,踩在针板上都还在笑,邪门得紧……所以我们私下就叫她小疯子,不过还有叫她小傻子的。”
百里枕雪眸里的震惊不加掩饰,他顿顿垂眸遮住自己的失态。
他没想到今日居然误打误撞听到了江浅的身世,怪不得那日见到她江远和那江夫人的神色是那样的嫌弃和厌恶……
但是他总会想起她平淡无痕的面色,黑如墨染的桃花双眸底下泛不起的水花。
那人藏得极深,又极其能忍,她的身上有着一股不符合这个年纪的通透。
他黑眸沉下,望着飘着热气的茶面,倒影着随着波纹扭曲的他那张脸,里面的笑容诡异无比。
江浅,应当是不疯的。
沉默了许久,知银将金子藏入怀中,拍了拍才道:“虽不知道公子让我跟踪那个女子做什么,但是既然公子关心她,便早日看上一眼吧。”
这才让百里枕雪再度想起那个提着竹篮的少女,他蹙眉问道:“她真的病得很重?”
青衫侍女想了想,“发着热,烧晕了,脸色白得跟鬼似的……”
她形容了一下叹了口气,惋惜道:“咱们下人的命不值钱,发个热就没了的例子比比皆是,我看她年纪不大,身上到处都是伤,估计也是个不受宠的,没钱也不会有人给她医治的,人再烧些时辰大抵是不行了,只待一卷草席就去了乱葬岗……”
她的语气颇为唏嘘,像是想到了自己,还暗中摸了摸自己怀中的那块金子,寻找安全感。
百里枕雪没有说话,悄悄转着茶杯,里面的水纹微微漾起,倒影方向变了又变。
知书究竟是哪方的人?
这一遭是否可能是她在演苦肉计,想博得自己的信任?
她或者她们最终想得到什么?
他思忖半晌。
知银暗中察言观色的注意了一会儿:想来下人的命真真是不值钱的,那小姑娘,可惜了。
见他仍旧在发呆,知银藏起那一丝“狡兔死、走狗烹”的感伤,理了理衣裳站起身来道:“公子既然也没有旁的事,那我就先走了,下次再有这种赚钱的机会,公子再找我就是了。”
百里枕雪嗯了一声没去阻拦,直到人已离去,他迎着门口渗漏的光蹙眉,只觉得自己像是窥望牢笼中鸟食的鸟雀,稍不注意便是死无葬身之地。
再看那个哑巴少女,他刻意松了松眉头,告诉自己:静观其变。
…
…
这边房间。
送走侍女,她将迷迷糊糊的女子翻了个身,摸着她的脸从下往上掀起,露出一张脸,竟与她此时的脸无甚区别。
用晶莹的指尖翘起下颚贴皮的面具,她浅浅的呼吸了几口。
再从袖子里拿出一个小白瓶洒落到地面洗去因她猝不及防而在这个房间里余留下来的多余的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