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雨连绵数日,而雨后初晴,空气倍觉清新凉爽。
酒坊街上,传承百年的名号广聚财破天荒地关门歇业了数日,举家致哀,料理杨家老家主杨元舒的丧事。广聚财换上了白色的灯笼罩面,往昔门庭若市的热闹景象也不复存在。
与广聚财的冷清形成强烈反差的是,斜对面十余丈处的“宝増永”酒坊,非常热闹。从大前日开始,宝増永东家周长旭就突然安排人重新装修了门面,不仅将店铺粉刷一新,还换了崭新的烫金招牌。
因为广聚财关门,不少老主顾和外地客户就都涌向了宝増永,早上一开门就生意兴隆,人来人往。宝増永的伙计忙得不可开交,进进出出,欢天喜地。
周长旭今儿个穿着青色的单薄真丝马褂,下身是蓝色的“开衩裙”,面色红润,神采奕奕。他见人便作揖,逢人便陪笑脸,爽朗的笑声几乎传遍整条街。
宝増永大掌柜吴作福笑吟吟地走出来,冲周长旭施礼:“东家,我们这几日买卖火爆,伙计们干劲十足!”
“我看,我们不如……”吴作福嘿嘿一笑,压低声音,向关门的广聚财瞥了一眼:“东家,我们不如趁这个机会,把广聚财杨家的老主顾——尤其是那些外省和太原的主顾,都统统挖过来!”
周长旭不动声色:“老吴,怎么挖?”
吴作福勾了勾手:“降价!”
周长旭沉默了片刻,摇摇头:“不急!压价为下策,不可轻易为之。”
吴作福搓了搓手:“趁他病,要他命!东家,若是这个时候不下手,等广聚财重新开张,可就麻烦了!”
“老吴,据说那杨元舒是被杨家大少杨建昌给气死的,我看离了杨元舒啊,杨家的广聚财也很难开下去了——这杨建昌不过一介纨绔子弟,号称留过洋,实际上屁都不懂,只知道花天酒地玩女人,他在太原逍遥快活惯了,还能留在汾县打理广聚财?我看悬乎。”
周长旭嘴角噙着一抹冷笑:“广聚财再开业的可能极低。我估摸着,杨建昌会把广聚财卖掉,举家搬到太原去。因此,我们何必压价自伤筋骨,等他彻底关了门,这汾县酒坊中,还有谁是我们宝増永的对手?”
吴作福犹豫了一下,还是道:“东家,别忘了杨家还有一个薛念祖!这厮家传酒工,人又极精明,广聚财若是落在他的手上……”
周长旭撇嘴:“杨建昌断然不会把广聚财交给一个外人,老吴,你等着瞧吧,没几天,薛念祖就会被杨家给驱逐出来……不过,有一点你说得不错,此人年纪不大,但并不简单,家传酿酒古法,如果能为我所用——”
周长旭撩衣向店铺内行去,走了半截,又停下回头来望着吴作福:“老吴,你给我盯紧了,若是薛念祖被杨家赶出来,你就去招揽他来我们宝増永,出高价!不要心疼钱!”
吴作福哦了一声,从衣袖中摸出一个产自山东的琉璃内画鼻烟壶来,拔出软木塞子,凑在鼻孔下方猛地嗅了一口,然后忍不住打了一个惊天动地的喷嚏,爽得眼泪都流出来了。
……
杨家。
内宅花厅。
一张八仙桌,两侧是两把红木雕花太师椅,再往两角是一对一人多高的产自景德镇的青花瓷瓶,是当年杨元舒花一百大洋从太原府富商手中购得的古董。
花厅中四面墙壁上,悬挂满了古色古香的书画卷轴。
最有名的当属号称是明代唐伯虎真迹的“采莲图”立轴了,这是杨元舒的毕生至爱,日日把玩欣赏,不会一日中断。
但除了杨元舒,杨家估计也没人喜欢这些古玩字画珍品,杨建昌早已打定主意,要打包带到太原一并卖掉换成现金大洋,再娶上一房如花似玉的姨太太足够了。
杨建昌和他的母亲冯氏一左一右,坐在八仙桌边上的太师椅上。至于崔氏和她庶出的女儿杨曼香,面对杨家正妻和长房嫡子,只能坐在下首的柳木杌子上。
杨家人正在召开家庭会议,而内宅之外的拱门处,聚集着杨家不少仆从侍女和酒坊的伙计酒工。
处理完杨元舒的丧事,广聚财到底是关是留,就摆在了桌面上,无法回避了。
所有的伙计都面带焦灼担忧之色。
薛念祖面色平静,昂首站在人群之前,等待着杨家家庭会议的结果。
薛家世代酒工,蜀中酒坊为业。只是五年前,薛家突遭仇人陷害,薛父不得不携妻扶子背井离乡来晋西投奔好友杨元舒。家逢巨变,兼之千里奔波,薛家夫妻路途之上不幸感染风寒,刚进汾县地界就一病不起,双双病逝。
杨元舒出资为薛家夫妻料理后事,厚葬。薛念祖自那时起就入杨家酒坊做事,非家奴非伙计,不领报酬,只为报恩,受杨家上下高看一眼,身份超然,属于客卿之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