找到自己的房间后,刘方便重重躺倒在大床上。房内摆设陈旧,灯也昏黄,处处透着落伍过时的气息。想来生意也不是很好,几乎没听到隔壁左右有其他人入住的声音。
但刘方却感觉不错,二十年前,他做梦也想住在这种样式的大房子里,在当时来说已然十分不错。祖父忙碌五十年,并没有住上这样的房子。
也没能多享几年福。
敞开的窗户依然能听见河水流淌的声音,让刘方内心安稳,不多时便沉沉睡去。
夜过半。
冷风从窗口灌入,冷得刘方受不了,打起了寒颤,可不知为何,迷迷糊糊间眼皮就是睁不开,嗓子眼也冻得有些刺痛。
浑噩里好像听到隔壁有人说话,听起来那样熟悉,带着本地口音的老人喃喃着:「那年我家阿旋还小,最喜欢坐公园那种晃来晃去的摇摇椅,回到家也闹着要坐,没办法,我就扮马给他骑,逗他玩。阿旋不肯坐稳,一会儿偏到左边,一会儿偏到右边,我又怕他摔着,总是用手去兜着——结果压坏了老汉我的左胳膊。以后啊,只要一下雨,我的左臂就会酸疼难耐。今晚又是这样,看来明天又要下雨了……我家阿旋生下来头顶有两个『旋』,长大了一定很聪明。不知道他有没有当了大官?挣了大钱?要是当大官的话,不知道还记不记得老汉啊?」
刘方冷得不行,却又想竖起耳朵听,似乎有人在模糊地应答那老汉,两个人絮絮叨叨,吟声切切,像是包含了许多酸楚,却根本听不清是在说什么。这之后过了很久,才由听到那老汉说:“从前我家阿旋最喜欢唱的一首歌,是台湾电视剧里的一首歌,他那奶声奶气的小嗓子,唱起来可好听啦!
青青河边草,悠悠天不老,
野火烧不尽,风雨吹不倒……”
老汉说着,自己哼了起来,末了忽然感慨一句:「悠悠天不老,但是我们终究还是老咯!孩子们以后会怎样,我们也看不到了……」
刘方听到这里,忽然鼻子一酸,忍不住就要哭出来:
阿旋,我小时候就叫阿旋啊!
祖父说我生下来就有两个旋,是「调皮又机灵」的象征,一定要叫我「阿旋」!
祖父啊祖父,是你在说话么?你可知道,阿旋好想你!这么多年,我生活得又多么不容易……
寒气愈发凛冽,冻得他浑身乱颤,可仍然无法从该死的梦魇中苏醒。
我真的要被冻死了……
就在刘方恍惚着渐渐失去知觉时,忽然身上盖上一层温暖,让人好像回到了童年母亲的怀抱。
暖和呵,暖和!
窗外,淅淅沥沥响起了细雨声。
……
刘方醒来时,天还没亮,窗外瓢泼大雨声吵得不行。「果然下雨了。」他喃喃着,发现身上盖了件衣服,却又不是自己的,莫名其妙的。将衣服扔在一边,开灯,灯不亮。「床又硬,屋又差,连空调都没有,这店是开不长了!」他嘟囔着,以后决计不会为了情怀而去住老破旅店了。
下楼的时候,前台小姐也不见了身影,上下两层空荡荡的,更觉孤寂。
离开「人皮酒店」,刘方大步迈向城中心。
与前来接他的堂弟一起吃过早饭后,驱车往祖父墓地而去。
「你看看,我说晚上接你,你不让。晚上挨冻了吧,老家冷。」
「没事。大晚上懒得叫你,我也正好逛逛。老家变化大,洋气了。就是我昨晚住的店不好。」
「住的哪啊?」
「大陂酒店。」
「什么?」堂弟格外惊异:「再说一遍?」
刘方重复了一遍。
「开什么玩笑!」堂弟表示刘方完全在搞笑,因为——
县城是有一家大陂酒店不假,就是以前大陂茶馆的老板开的,可是早在十几年前就一把火烧没了。
「乱讲!」刘方也有点不悦。我住哪里不知道?字我不认识?
要不是为了早点跟你回合,大床房还送了早餐券呢!
说实话,就想再尝尝他家的油香。
「真不骗你!」堂弟见他说得有板有眼,脸色渐渐有些不对了。对刘方说,大陂酒店当时开业的时候也是很隆重热闹的,名嘴剪彩,群星献艺,当时算县城最上档次的饭店。
可是开业没几年,因为发生火灾,直接烧了个干净。不幸中的万幸,当时是淡季,并没造成更可怕的人员伤亡。以后一直说要拆掉重建,可不知为什么迟迟动不了工,至今还是那副烟熏火燎的样子,平常根本没人往那边去。
「那地儿可邪门了!」堂弟说话看起来不像闹着玩的:「虽然荒废了很多年,可是不时有人说在晚上看到大陂酒店营业了,灯红酒绿,死去的前台小姐还笑盈盈地招呼人进去呢!那谁敢进?」说着,他声音压得更低:「听说,还不止一次发现空荡荡的废楼里,发现了被冻死的人,脸上还都挂着笑意呢!」
「我可去你的吧!」刘方有点小怕怕,呵斥了堂弟,觉得他肯定跟邻居撒谎精姐姐一样在戏弄自己,虽然昨晚的确有点古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