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千佛寺祈福的这三年,天下极为太平,时和岁丰,四方皆有吉兆。
比方说,去年年底云辞下令在江南兴修新的行宫时,动土的首日就挖出了太岁,又比方说,江南贡院中老死多年的树突然开花,香飘十里,再比方说,许多百姓在泗水之南目睹到麒麟瑞兽……
这一系列的好事,约莫与我的祈福没有半两银子关系,可是云辞却煞有介事地拟了一纸诏书,满纸都在夸我祈福有功,是这承平盛世的大功臣。
他们这些当皇帝的,在行事之前总是喜欢先铺垫一下,果然,这纸诏书下来没有多久,赐婚的诏书就送到了流梨宫。
婳婳急冲冲跑进来的时候,我正缩在榻上研究棋谱。
小丫头将棋谱往手中一夺,教育我:“殿下在千佛寺的时候就整日跟自己下棋,回宫之后也不怎么走动。见一见各宫的娘娘也好,出门赏赏春色也好,做什么不强过自个儿摆弄这些不会说话的棋子?”
我淡淡道:“后宫的美人换了一批又一批,那些新来的娘娘我都不大认得,同她们也没什么话说。再说,此处一抬眼就能看到门外景色,我又何苦劳顿自己出去观赏。”捞起案上的茶杯,饮了一口又添道,“而且,这宫里的景致千篇一律,也委实没有什么好赏的。”
婳婳噎了噎,毫不留情地戳穿我:“殿下就不要为自己的懒找借口了。”帮我把棋谱收起来,招手让跟在她身后的小丫头上前,我抬眼看向小丫头手中的托盘,大体猜到那躺在染香绫罗上的描金礼帖究竟是何物。
果然听婳婳介绍:“这是殿下陪嫁的礼单,圣上差人送来,让殿下先行过目。”
我漫不经心道:“念吧。”
婳婳将礼帖拿起来,念道:“金凤五只,嵌五等东珠二十五颗。金翟鸟一只,碎小正珠十九颗,随金镶青桃花重挂一件。绣五彩缎金龙袍料五匹,绣五彩缎蟒袍料二十三匹,绣五彩纱蟒袍料二匹,织五彩缎十八匹,绣五彩纱龙袍料三匹……”婳婳越念越激动,待全部念完,她的眼中已经泛起泪光,感动又不失欣慰,“殿下的陪嫁几乎赶上了昔微公主出嫁时的标准,圣上实在是太够意思了……”又看向我,“殿下,你倒是说句什么。”
我虽然也为云辞的大方吃了一惊,却没有像婳婳这般见不得世面,想了想,道:“婳婳,去看看我让膳房做的千金碎香糕好了没有,顺便再催催雪梨菊花粥,记得不要放糖。”
婳婳默了一会儿,换上同情的语气:“殿下,圣上若是知道你今日的反应,肯定要哭了。”
我道:“放心,会有很多美人安慰他,还会抢着帮他擦眼泪。”
婳婳脸上的同情更添了几分,将我看了好一会儿,才转身去御膳房了。行出两步,又回头道:“殿下,圣上说下月甲申日是个良辰吉日,如果殿下没有意见,就让沈大人在那一日行纳采礼……”
我执棋的手微顿,道:“你差个人回禀皇兄,就说全凭皇兄做主,我绝无异议。”抬头看她,“不要愣着,去吧。”
婳婳的脸上却写满了欲语还休,踌躇良久,才问出声:“殿下,你当真愿意嫁给沈大人吗?”
我头都不抬,专心致志对付手下的那局棋:“婳婳不是一直希望我能嫁给沈初吗,在千佛寺的时候,也一直向我汇报他的小道消息,如今我总算想通,你难道不为我开心吗?”
婳婳捏了捏身侧的裙子:“奴婢自然希望殿下能跟沈大人成百年之好,可是,奴婢知道殿下一直都记挂着……”她刻意避讳那个名字,将到嘴边的那两个字吞下去,才放轻声音道,“这三年奴婢都没见殿下笑过,就知道殿下其实并不开心。可是如果就连沈大人都不能让殿下开心,那么这个世界上就没有人可以让殿下开心。”
我淡淡道:“婳婳,你怎知我仍记挂着宋诀?”
听我亲口说出这个名字,婳婳的身子一颤:“殿下……”
“枯木可以逢春,人死却不能复生。我记挂一个死人做什么?”说着,轻轻将手边棋子挪动一目,“论家世,沈初不比宋诀差,论品貌,沈初反而在其上,若再论起待我好不好,宋诀又拿什么跟他比?”我继续与自己下棋,轻描淡写道,“而且,沈初能够比宋诀陪我更久,嫁给他之后,他是不会给我一个人下棋的机会的。”
纳彩之礼过后,就忙碌起来,除了试婚服,还有各种繁文缛节,让人烦不胜烦。我以自己二嫁为由,向云辞提议省去繁文末节,云辞却将我的提议驳回:“一个是朕疼爱的妹妹,一个是朕得意的臣子,这桩婚事自然要办得风光体面。”
他的态度极为坚决,就连我提起国库里的银两数目,他都只是略抖了抖,随即挑起秀眉,大方地表示:“不过是几十万两银子,朕还不至于为此心疼。”
我忍不住提醒他:“皇兄,国库一年才入二百万两白银,去年年底修江南行宫就已经花去了大半,可是今年,好似才刚刚开了个头……”
他的脸上一派轻描淡写:“国库的事,朕心中有数,就不需要十四妹操心了。”
第二天,就从婳婳那里听说,云辞昨日连夜召户部尚书入宫,并与他谈了一晚上的心。
“户部尚书一把老骨头,半个身子都快入土,还要这样折腾,也不容易。”这是婳婳的总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