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初将茶盏举高一些,开口:“以茶代酒,敬谦之兄一杯,早闻谦之兄医术高明,一直想来谷中拜访,今日机缘之下终于谋面,也算圆了多年夙愿。”对饮完毕,又道,“在下与长梨为一个故人而来,不知这位故人的伤,还要在此养上多久?”
沈初将宋诀称为故人,惹我心弦一颤。
陆谦之道:“我只能保证他死不了,不能保证他何时醒来。换成别人,与他受同样的伤,只怕必死无疑。可是他命大,遇到了我。”
我有些失神,听沈初问他:“我听说谦之兄这几年闭门炼药,许久不曾亲自为病人治伤。”
陆谦之笑笑:“所以说姓宋的福大命大,在下从前欠他一个人情,如今借这个机会还给他。”
沈初道:“哦?”
陆谦之道:“这便是在下的私事了。”又道,“喝茶。”
沈初没再问下去,我也没有猜测陆谦之与宋诀到底有什么交情,只是觉得有股情绪哽在心口,说不清也道不明,好生难受。
临回房之前,陆谦之忽然支开铃玉和沈初,将我单独留下,在海棠的花阴里对我道:“恕在下冒昧,长梨姑娘究竟是宋诀的什么人?”
我看着将枝头压弯的重瓣海棠,默了一会儿,才淡声道:“不过是个故人。”
他不置可否地笑笑,重新坐回桌畔,抬手斟茶:“我这里有个故事,长梨姑娘若是无事,可愿听上一听?”
我额角跳了跳:“什么故事?”
他漫声开口:“从前,有一个男人,他娶了一个姑娘。最开始的时候,他并不爱那个姑娘,所以对她很不好。那个姑娘对他却一往情深,为他做了很多傻事。她做的最傻的一件事,就是为他丢了性命,而且死得很惨。姑娘死后,他才发现自己原来很喜欢那个姑娘,可是他永远没办法跟这个姑娘说他喜欢她了。”
他的语气很淡,将这个故事讲得干巴巴的,我抓不住要领,不知道这个故事同我有什么关系。
这个故事并没有说完,我正想要问他后来怎么了,他已讲起另一个故事:“有一个男人,他很喜欢一个姑娘。可他曾经做过对不起这个姑娘的事,在面对这个姑娘时,愧疚永远大于喜欢。于是,他变得小心翼翼,甚至不敢对那姑娘说一句爱她。后来,姑娘不知何故离开了他,他才发觉自己这些年,一直都错得多么离谱……”
他说完,起身绕到我身边,压下一个海棠枝,状似漫不经心地开口:“宋诀这个人我了解,这世上除了他自己,没有人能让他伤成这样。他心口的伤再深一分,或者再浅一分,都不会是今天这样的结果。你觉得,他为何将自己伤成这样?”
我的呼吸一滞,望着男子离去的身影,怔了良久。
他说的话,我其实一个字也没有听明白。
宋诀醒过来的那一天,我同沈初在一起。前几日一直陪在宋诀床边,都熬出了黑眼圈,开始的时候,沈初没有什么意见,后来见我精神不佳,便有些不满,他认为我可以陪宋诀,但是不能不眠不休,每日一定要抽空陪他到院子里坐一会儿,只喝一杯茶也好。
那日,我正同沈初坐在树下桌畔,拿了把小剪子修剪他为我折下的海棠花枝,正将修剪好的花一枝枝插到白底青花的花瓶里,就听屋子里传来小丫头铃玉惊喜的声音:“宋公子,你,你醒了?”又道,“宋公子你躺着啊,我去请长梨姐姐过来。”
我手中的小剪刀应声落地,花枝也散了一地。
不知道为什么,我一直等这一天,可是这一天真的来了,我却有些无措。
第一个反应,竟然是抬脚逃离。
沈初追过来,握我的手臂:“长梨……”
我不理会他,跌跌撞撞地朝拱门奔去,还未踏出院子,就听身后一个沙哑的声音唤我的名字:“岫岫。”
我的身子因那个声音僵在那里,眼里一股热流,止也止不住,分明很想回头看一看他,却久久不敢回头。
沈初的声音有些沉:“长梨,你在怕什么?”
铃玉道:“宋公子,你身子还没好利索,还不能下地,更不能跑……宋公子!”
身后有什么闷声倒地的动静,我的身子立刻一抖。
终于狠不下心去,回过身快步行到他身边。
宋诀的身上搭了件玄色的袍子,脸色仍旧苍白,小丫头铃玉正吃力地搀着他,而他一见到我,整个人的重量就移到了我的身上。
我看了他一会儿,克制住已经涌到眼睛的那股热流,凉着嗓子道,“你还不能下地,我扶你回去躺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