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宋诀前几日又打了胜仗,回京的时候自长安街策马行过,令街边所有的姑娘都发了疯。
这一路上,我忙着与云辞闲话家常,他二人之间的对话,我虽客气地兑双耳朵听,却并不插话。逛了半个花园,与宋诀之间倒也相安无事。谁料,快要走到洗花池的时候,突然有个小太监慌慌张张跑来,凑到云辞边上耳语一阵,我离他近,便不小心听到了娘娘和上吊这两个关键词,就见云辞蹙起长眉,沉声道:“朕不过随口夸了某个小宫女长得秀气,她便醋成这样,你家主子这气性莫不是太大了。”
小太监抹了把汗,道:“主子自然是太在乎圣上,行事才如此偏激。”催促道,“圣上还是快随奴才去瞧瞧吧。”
云辞望向我,看到我点头,才叹一口气:“女人当真麻烦,朕去就是了。”又对我道,“让宋诀陪你走一走,聊些开心的,莫为此事扫了兴致。”走出两步又回头,嘱咐我,“晚上记得加副碗筷,朕去流梨宫用膳。”
大沧帝国的新帝,早晚要死在桃花劫上。
望着皇帝的背影远去,我回头对留下来的将军道:“大将军可走得累了,若是累了,不妨……”
我本想说“若是累了,不妨先行回府”,却听他道:“前面有个凉亭,岫岫,我们去坐一坐。”
我为他的称呼迟疑了一下。
岫岫这么个乳名,自从母妃去后,便没再听谁唤过,他却唤得极为顺口,仿佛是我极亲近的人。我怀着疑惑看他,身畔正好有一棵枝繁叶茂的花树将阴影铺到他线条完美的脸上。他的皮肤白皙,一点也不像驰骋沙场之人,体格也并没有那般精壮,穿常服时,倒有些像个文官,只是当朝的文官大多文弱,他却像一棵英姿挺拔的树,长眉修目,模样脱俗。
撞到他含笑却有些冰凉的眸,我再次迟疑了一下。隐约想起自己从前好像不大喜欢他,觉得他举止轻浮,不够庄重。想了想,道:“那个,其实是我有些累了,想回去补个觉,将军若还想接着逛,我让婳婳陪你。”说着就将婳婳推到前面,婳婳显得有些难以接受:“公主你!”
我心安理得地躲到她的身后,听到宋诀道:“殿下是想让臣请你吗?”
他的语调系在极为优雅的调子上,优雅地像极了唱戏的名伶。
明媚的春光里,他缓缓勾起唇角,笑得清新脱俗:“殿下大约不大了解臣,臣办事一般不喜欢用请的。不知道殿下还记不记得,六年前的那个晚上……”
我咳了一声,从婳婳身后走出,道:“突然没那么想睡了。咦,这里什么时候多了个亭子,我最喜欢在亭子里看风景了。”
身后传来宋诀不紧不慢跟上来的脚步声。
凉亭建在洗花池畔地势较高的地方,从阑干处往下看,能看到飘满落花的幽绿池水,一大串绣球花斜着伸向水面,与水中落影相映成趣。
风景如许,我的心绪也如许复杂。方才经他提醒,我想起他这个人做事的确不大喜欢用请的,毕竟,能够直接威胁,他如果用请的该是多么伤和气。
簌簌落花中,我想起他口中的六年前。
元宵的一场宫宴,在记忆里是模糊的灯明之色,花灯铺满了整个宫城,将夜晚照得明亮如昼。前一年的开初我的母妃殁去,到了第二年开初,这皇宫里已经没有她生活的痕迹,仿佛她这个人从来就没有来过。而我,也早从流梨宫搬去陈贵妃的如轩宫,打小生活的流梨宫便自那时成了座废苑。
宫宴结束以后,我与几个皇子公主结伴去重庐殿后看花炮。皇宫平时禁火,只有元宵成了特例,会在重庐殿后的湖畔放些花炮供人遣怀。记得当时同行的还有几个家世显赫的世子,究竟有谁,却记不清了。
行到流梨宫的时候,人群中有谁刻意提高声调问道:“这座流梨宫是哪位娘娘住的?怎冷清成这个样子?啧啧,瞧那牌匾,都发霉了。”
有人回答:“殿下不记得了?就是去年殁了的那个柳娘娘啊。”
“柳娘娘?”想了想,“哦,便是那个病死的贵人啊。”
“可不是嘛。”
“瞧这里面阴森森的,别是闹鬼。咱们怎挑了这条路走,真晦气。”
在一阵不怀好意的哄笑声里,我面无表情地望向流梨宫斑驳的宫墙,背景是深蓝色的夜幕,瞧不见星子的天空似一个巨大的口袋,仿佛一直盯着它看,就会被什么力量吸进去似的。
我的脊背突然感觉到一片凉意。
婳婳在我耳畔哼了一声,道:“又是那个昔微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