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时,圣上卧病,国难当头,人民为荒年所困,又为兵乱所苦,尤其是边关偏远之地,呈现出一副尸横遍野,饿殍满地的凄惨光景。可也正是那样动乱的时局,才成全了后来的少年将军。
宋诀八岁那年死了父亲,此后便一直随在他的祖父,也就是宋明安大将军的身边。宋大将军是沙场老将,对敌时常常将宋诀带上观战。据说宋诀习武时,便显得比同龄人出挑,又受了祖父的耳濡目染,很快便有显露出行军布阵的才能。据说他曾以参军的身份指挥一小队人马,退了十倍于己方的敌兵,大大涨了己方的志气,灭了对方的威风,只是宋大将军晓得此事之后,非但没有赏,反而以僭越之罪重罚了他——大约老将军怕他居功自傲吧。
此事传到圣上的耳朵里,不免催生出他老人家对宋诀这个名门之后的重视,觉得要重赏他,甚至想封个什么将军给他,可是宋大将军却认为,少年人未建立任何功业,便以门第之高而加官进爵,实在有些荒唐,他不能接受,因此,他老人家便替宋诀拂了这一份好意。
遇上性格这般执拗的祖父,对宋诀来说也有些委屈。
可是后来想想,任何事都有它的时机,该来的总会来,不来的,也只是因为还不到它来的时候。
宋诀建功立业的好时候,便是北狄呼延氏进犯的那一年。十七岁的他以少将军的身份随宋大将军出征,仅仅半年,便重创了呼延部最精锐的一个骑兵队。等到他全灭呼延氏,凯旋归朝的时候,大沧已经无人不晓他的名字。街头巷尾,都在讲述他的故事,称颂他的功绩,那一支他带领的名唤雁子骑的骑兵队,在后来更是成了边境的一个传奇,世代为流浪艺人所传唱,传到广袤浩瀚的大草原上,传到芳草萋萋的江南烟雨里。
比起宋诀的意气风发,我的日子就难过许多。
母妃死后,我便被父皇指给了陈贵妃抚养。那时,陈贵妃膝下已有一子一女,二皇子云辞,还有三公主昔微。由于张皇后之子一出生便夭折,二皇子云辞按顺位便被立了太子,陈贵妃母凭子贵,在很多场合下,竟与张皇后平起平坐。印象中,她待我并不算很差,却也并不算很好。然而我觉得,她能够保我衣食无忧,已经算是为人和善。
母妃生前虽有一段时日很受宠,可我外公只是一个地方小吏,母妃再受宠,也顶多被封了个贵人,一个无任何背景又英年早逝的贵人留下的公主,在后宫中的生存状态未必及得上民间女子。
好在我对生活质量的要求并不高,只要能够吃饱喝足,别的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便过去了,就连生活在同一个屋檐下的昔微瞧我不顺眼,时不时来找我麻烦,我都看在云辞待我还不错的份上大度地忍了,而且一忍就是好几年,这证明我心态当真极好。
直到父皇病倒的时候,我才隐约感到了一丝危机。
我与那个我称作父皇的男人虽然不亲,他却给了我一半的生命,我敬畏他,爱他,虽然有时候也有一丢丢恨他。
从前我对他爱恨交织,到了他生病的时候,便只剩下害怕。
我害怕他会突然撒手人寰,像当年的母妃那样突然之间离我而去。只留下我一个人在这个世间,未免有一些孤单。
可是他的病情终于还是一天天恶化下去,宫墙之中便由皇后做主,请来宗祠的神官做了一场法事,顺带占卜一下吉凶。
神官夜观天象,得出应该有皇族女眷去宗寺为苍生和圣上祈福的结论。
一听此话,在场的许多后妃都神色一紧,还有人不动声色地将自己的女儿往身后藏了藏。可她们的担心纯属多余,只听老神官以没有任何起伏的口吻宣布:“老臣以为,祈福当以年轻女子为宜,云岫公主在各位公主中最是年少,实在是出宫祈福的不二人选。”
像是早已商量好了一样,皇后身畔的曹公公亦尖声附和:“奴才也觉的,小公主去佛寺修行,为国家苍生祈福寿求太平,是功德无量的一件事,说不定上天看到公主以身事佛的虔诚,会天降甘霖剿灭贼兵,这是于江山社稷的功勋。”
大沧奉佛教为国教,皇家的宗寺千佛寺建在佛教圣地太常山中,距离帝京万里之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