党部楼惨案发生后,学生于次日在鼓楼一带即举行游行,当局出动一千多名军警包围,三十余名学生被打伤,将近两百学生被捕。学生再次组织,冲进卫戍司令部质问,又通过三天三夜的卧轨斗争,最后终于聚集到长江路299号前,在大楼前请愿,从上午到下午久久不散,坚持总座出见,任各院长部长轮流出面,也绝不妥协,在整整八个小时后,总座无奈,只得现面,发表讲话。
他表示,对于请愿,甚为欣慰,但又使诸位荒废学业,深感不安,学生当以学为主,爱国是可以的,但因爱国而牺牲学业,则损失的重大,几与丧失国土相等——
底下学生喊道:国将亡,读书何益?
总座紧一紧手杖,道:救国御侮,第一须全国团结一致;第二,须诸位作为后备力量,青年有学问即国家有力量,希望全国一致拥护政府,必有最后胜利之一日——
又有喊道:赣北火案,让大家如何有信心拥护政府?
总座表面微笑,却并不理会,回头冷冷对阮前江道:“既然他们请愿的目的已实现,吩咐下去,组织他们游玩几天,就可以打道回府了。我不希望再有这样的场合出现。”
“是。”
他想再讲两句就结尾,这时师鹤徵匆匆走过来,立正,行了个礼,“总座,皖系刘啸昆刚刚发来电文。”
“哦?”
“总座,刘啸昆反了!”段钧擦着汗跑来,神色慌张:“他居然——”
一眼看见师鹤徵在那儿杵着呢,心想又被这小子抢了,真是——总瘫着一副脸皮你以为你很会装吗?
不待鹤徵开口,他道:“刘啸昆居然直接宣布罢免皖省主席何寄平,罪名是何寄平在皖把持税收,重征盐厘,有渎军纪,这明显是子虚乌有,是越权,故意挑事端!”
总座问:“刘景和呢,去赣北押送他的人有消息没有?”
段钧一下不敢答了,师鹤徵道:“刘景和趁夜跑了,没有抓住。”
总座哼了一声,众人垂首。
鹤徵心想,这不是早预料得到的么。
“他发了电文,电文怎么说?”
“……”
鹤徵从卷宗里取出电文,双手奉上。
“念。”总座瞟他一眼。
“总座——”
“念!”
段钧暗地里幸灾乐祸。
鹤徵压低嗓音,展开,读起来:“‘靖公执政以来,前线败绩累累,死伤惨重,噩耗频传,淞沪一战,数十万将士之鲜血,无数人民之牺牲——’”
他顿一顿,小小的讲台上,鸦雀无声。
底下学生的呐喊,仿佛成了讽刺的背景。
他硬着头皮念下去:“——根源在靖公无能、腐败、堕落。靖氏江山气数已尽,恳请公即日引退下野,以谢国人。国事听候国人自决。’”
他到最后的语速几乎快得一带而过,根本听不清,然而所有人倒抽一口冷气,头垂得更低了。
良久,总座方吐出三个字:“好,很好。”
不再看底下学生半眼,他旋身而去。
刘啸昆蛰伏多年,此次因儿子为导火线,终于爆发出来,打出“抗日联盟”的口号,一举联合临近两省,成立皖、鄂、赣三地组织的中南国防委员会,大肆抨击靖氏偏安一隅软弱无力的方针,双方点兵点将,摆阵布仗,靖刘战争、也称中南大战爆发。
龙徵知道最近没事别找祖父,用从师鹤徵那里打听来的话说,就是“见人面目,即受刺激,动辄肝火大怒也”,可是,让他接手瞻园路77号,是不是也太——异想天开了些?
卫四被停职时他曾专门去卫宅,带着表示歉意的意思,卫四当时正在九曲莲塘的亭内看书,见他来,不用他说,从神情即明白来意,微微一笑,不等开口,只把手中阅着的书递给他。
他接过,却是讲的唐朝武瞾卷,来俊臣为武氏出生入死,但终因知道太多武氏太多秘密而被武氏所杀的故事。
他一愕,而卫四神情十分轻松,“知道太多,并不是好事。所以我也该松一松了。”
他似浑然未受下台的影响,龙徵觉得不可思议,可又觉得诡异。而接替卫四职务的三位副局中的一位,照例举行会餐进行新任局长训话,他随父亲去旁观,为表郑重,踌躇满志认为正职在握的副局刻意扩大会餐规模,不但要求本部及各机构的大小特务全部参加、外围地区干外勤的特务头脑也统统邀来,偌大一个礼堂上百桌子竟然全坐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