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很好,九曲莲塘前,微风划过帘影,蝉声鸣鸣。
卫六一进屋,就看见紫檀雕古玉佩纹的几案后,卫四在练字。
几案很矮,这是专门为了他方便而设置的。细藤杖横搁在一旁的青釉梅瓶上,映着锦纹前的一簇兰影,不愧他名字里一个“雅”字。
三兄弟里,因为当年的绑架,卫四腿骨被打折,没得到及时治疗,卫氏夫妇一直对他愧疚在心,于是,对比于其他两个儿子的严格要求,这个儿子成了极端反面,他们对他几乎无任何约束,只要他想的,做父母的就一定为他做到。进入军统,最初在别人看来简直是个笑话,甚至卫氏夫妇本身也不过认为帮儿子找个消遣而已,然而,不到三年时间,卫四就以蛇吞象将老军统挤下了台,并作出了一个影响深远的决定:建立军统处督察制度。
挤掉老军统,让当时等着看笑话的大小人物对这个人开始重新评估,不敢再轻视;而督察制度,则无论是喜欢他的人也好,不喜欢他的人也好,均对他产生了又敬又怕的心情,甚至这一制度还被北方拿去借鉴,传诸后世。
军统处,说实话就是特务处。凡是能成为特务的,总有那么两把刷子,或是特训专家,或是电讯专才,让人防不胜防。
卫四上台之初,且不说有些老人员面服心不服,与他不冷不热、客气疏远,最大的问题是各人有各人的线,暗地里与各种利益团体来往,互通款曲……这个问题多年来一直棘手横亘于内部,甚至说不定很多人都是双重间谍以至于多重间谍。就算卫四再有手段,谁能相信,这个青年能比上任更出色,统辖好一个近两千人的组织呢?
督察制度就是这个时候颁布了。
那一年秋天,卫四召开首次军统督察会议,与会人数并不多,却都是大特务,而且多为原调查课人员。在为期三天的会议里,他一再重申了无论先后、一视同仁的立场,细细划分并确认了各区、各省的督察人选,十几个大特务分别担任了金陵特区督察、华东区督察、北方区督察、武汉区督察……
这些督察,后来被称为“特务中的特务”,他们的使命,就是监视特务处各地人员的作为。按卫四的计划,在这些公开的大区督察之下,还设立“周督察”和“临时督察”,“周督察”以日常工作为主,秘密汇报各地的人员动向、工作状况乃至卫生设备;临时督察则以任务为对象,它人选无定,就具体任务秘密汇报。
卫四颁布严令,“督察报告除最高掌权者与督查室外,任何人不得搜阅”;“遇有奖励、惩处及改进纠正等事项,行文应以‘据查’或‘据报’为字样,不得叙明系督查室所报告”……
这么一来,一种效仿“东厂”、“西厂”、“锦衣卫”的特务制衡体系,轻易地完成了。谁也不知道哪个人在充当“周督察”或“临时督察”,各地特务都只能如履薄冰、效忠于最高秘报者一人。
那一年的冬天,是军统诸人过得最肃杀的一个冬天。凡是后来有命回忆的人,不得不说,那是军统的转折点。
被打得措手不及的老人员们反应过来后,愤怒了,不平了,蠢蠢欲动了,然而殊不知,卫四就等着他们呢!
先是在年后第二次督察会议上,总座突然出现,会后召见全体出席人员,此举一举改变了原调查课的人心向背——总座都支持,还有什么比这更靠得住的靠山?
紧接着,卫四又设立了三处内部监狱——是的,内部监狱,专门用来关押内部人员。甲乙丙三等,甲乙看起来还好,除了彼此不允许互通姓名严禁交谈之外,并没有刑罚,也没有开庭审讯,更没有叫人写‘自白书’之类……然而,正是这种放任不理的态度,不宣告刑期的看不到头的日子,反而更增添了折磨,在押的每一个人,都在为他的刑期百般猜度,因为据说第一个关押进来的人,已经成了精神病,成日对着墙壁自言自语,现在还没出去过……
而丙地呢,那则是真的出不来了,里面全是重刑,日夜贯穿着惨叫,除了执行人员,其余就是家属想收尸,也找不着骨头乃至头发丝儿。
督察制度和内部监狱,震悚了每一个特务人员。从此以后,对几个大区、十余个省站,以及为数众多的谍报股、直属小组,卫四如心使臂、如臂使指,军统彻底成为了他的私家地盘,再不必操心内部问题了。
卫六看着自家兄长。
此际,他穿了一件白色的长衫,手上是一支饱蘸墨水的狼毫,眉目沉淀。卫六一眼就看出他写的是汉碑的《石门铭》,筋骨开张,意态从容,只这么看着,有天大事,仿佛也镇定下来。套用他上台时流传的话,谁能相信,这个人,竟然是使人闻之色变的军统头子?
“老六,你怎么站在门口?”
卫彦人的声音从后面传来。
“有事?”卫六懒洋洋倚着门框,侧身让自家大哥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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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内侍立的饶雄马上道:“大少爷。”
卫彦人点一点头,放下公文包,正好一阵微风吹来,他叹:“还是你这里舒服。”
饶雄吩咐下人去准备冰盘。
卫四放下笔,一张冷酷脸的侍卫侍侯着他用温毛巾擦了手,给他拿过细藤杖,然后卫四一手扶着人、一手撑着杖,慢慢由桌边移到了轮椅上。侍卫再给他膝盖上搭上一条软衾。
待兄弟俩坐定,卫彦人道:“荣嘉雄是个老顽固,你有没有什么方法对付他?”
“还是没谈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