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一声,衣袖一拂,杯盏碎成一地,茶沫四溢,沸洋洋一层白霜。
“谢却山,士可杀,不可辱!”谢铸已是满脸的怒意。
谢却山也已料到他的反应,纹丝不动。
“三叔,这么多年,我当您身上的锐气都被磨平了,没想到您还是这么意气用事。”
谢铸在汴京为官的时候,主张推行新政,极力反对朝廷割地求和,同一众新党一起被排挤出朝,才被贬到沥都府船舶司为知监。
这些年谢铸远离朝政,好似闲云野鹤,野心全无。
“再软的一摊泥,也有铸到墙里、矗立着的一日。”谢铸面色冷凝。
“三叔,龙骨船与陵安王,岐人都势在必得,”谢却山平静地起身,拱手行了一礼,“岐人的耐心有限。脊梁再硬,也是要被打碎的。”
——
谢却山离开牢房,外头倾泻的日光轧入眼底,有些刺目。
他眯了眯眼,看到贺平慌慌张张地跑过来。
“主人,太夫人……怕是要不行了。”
此时,望雪坞里已经乱做了一团。
谢铸与谢钧一母同胞,本就是太夫人最疼惜的小儿子。谢氏族人散落在天南地北,能日日在太夫人跟前尽孝的,也就只有谢铸。他对太夫人的意义不言而喻。
如今他被岐人下狱,谢钧又被软禁在后山,本就旧疾缠身的谢太夫人一口气没喘过来,病危了。
松鹤堂外已经守了满府的女眷。
府里的大夫们抱着医箱进进出出,各色药材流水般送入松鹤堂,也未听什么见好的消息传出来。
南衣站在女眷之中,左顾右盼,疑心谢穗安为何迟迟不来。
她一大早就被女使们薅起来拉到松鹤堂外,本以为能在这里碰到谢穗安,好借机提醒她小心岐人的圈套。但她一直不露面,莫非是直接去行动了?
目光在人群中焦急地打转,南衣看到了一张有点陌生的脸孔。来谢家这些时日,后院里的人她都认了个七七八八,但这个少女,平时很少见到。南衣才想起这应该就是谢铸的独女谢照秋,先前在谢衡再的葬礼上有过一次照面。
谢小六提起过,说秋姐儿是个画痴,一心埋在纸墨之间,不爱出门,更不爱与人打交道。
秋姐儿看上去确实与旁人有些不同,她就这么安安静静地站在枯树下,宽袍衣袖上沾染了几点没洗净的墨色,她离人群隔了一些距离,偶尔目光与人群交汇,会露出一丝小鹿般的怯意。
谢铸在家的时候,应该把她保护得很好吧,她清澈得似是一泓深林里的清泉,可现在谢铸出了事,此刻她便成了一个在这世间独自惶惶、不知所措的小女孩,仿佛这世上随意一粒尘埃都会像山一样落在她身上。连南衣都对她生起一丝怜惜之情。
这时,一阵脚步声传来,南衣抬头,见是谢却山来了,心里更觉不妙。若是被谢却山发现六姑娘不在,非要派人去寻……谢穗安又正在执行什么任务,被抓个正着,可就完蛋了。
提心吊胆了须臾,好在谢却山只瞥了一眼人群。他们的目光短暂交汇,她隐约觉得他似乎是专门看了她一眼,但仿佛又只是错觉,他便匆匆进了房中。
南衣又咯噔了一下,谢却山这个大罪人现在去太夫人跟前,那不是火上浇油嘛?
她自然是盼着太夫人病情能有好转,那她就不必守在院子里,能去寻谢穗安了。岐人用三叔做诱饵抓秉烛司党人,这个消息她必须尽快传给谢穗安。
南衣踮着脚望去,只能透过窗纸上的人影隐约瞧见他入了内室。
太夫人尚有一丝意识,见到谢却山来了,用力张了张嘴,大约是喉中卡着一口痰,只能发出呀呀的破碎音节,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谢却山握住了她苍老的手,却是一言不发。
太夫人着急了,但她动作的幅度已经变得极其微弱了,她只能望着他,眼里含着祈盼的浑浊的泪。
谢却山知道谢太夫人想说什么,她想求他给句不杀谢铸的承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