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6章相称(正文完结)
被苏梦枕拉入地道是季卷头一回对前路一无所知,但依旧不怀任何戒备的经历。地道重新修整过,被炸塌的地段清理后再次疏通,他甚至与她协商,要新立一条连接金风细雨楼与她宫中的暗路。提议时季卷还道若战事又起,两处可借暗道互为掩映,怎么也想不到地道刚一修成,居然用在此时。
她并步与苏梦枕走了片刻,已对方向有了概念,正要开口说话,苏梦枕停步上望,道:“我们到了。”
她随苏梦枕踏出地道,还未抬眼,已听见河水潺潺。金水河正在此分支,两条河道岔口处,四五层高画舫被点缀装饰过,静静停泊。
季卷神色微动,本想拿故地重游说些什么,却不知为何并不愿打破此时气氛,被他引上随处布置出喜庆装饰的画舫,连每层点亮的灯烛都做龙凤形状,等她推开一层舱室的门,烛火受风拂动,苏梦枕伸手拢住,待焰光稳定,方才转脸看她。
披红挂彩。锦天绣地。堂皇富丽。
最重要是簪花大衫,从光亮处向她凝目的人。
季卷忽觉得身上这件大袖霞帔有些沉重了,和一整座画舫满目装饰的心意齐齐压在肩膀,她在沉重间慢慢笑道:“你准备了多久?”
苏梦枕道:“相比我们认识的时间,还不算久。”
“我们初见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苏梦枕逆着烛火向她走来,边走边微笑着道:“所以我也想了不止一朝一夕。”
清瘦人影倾身过来,神情相当甜蜜,叫她在同样漾出甜蜜的同时,忍不住后退了半步,对着苏梦枕扬起的瘦眉故意调笑道:“我记得这边是不是有一个为了婚姻和睦,女方在进婚房前绝不能脚落地的风俗?”
苏梦枕道:“的确。”
他相当有耐心,仍维持着半屈的身形,理所应当道:“我来抱你。”
季卷抬目错开他燃着烈火的视线,在画舫中错落的装饰间游移,笑道:“其实只要允许用手借力,以我的武功,要足不沾地攀到顶层,也不是什么难事。”
她视线在各处轻飘,向他示意已规划好的路线,最终佯装正经地与苏梦枕对视,在他诧异的眼神中扑哧笑出声来。
苏梦枕已恢复了常态,镇定道:“你不喜欢繁文缛节。”
季卷笑道:“我一直觉得很多规矩、习俗,都是亟待革除的东西。”
苏梦枕点一点头,视线同样沿着她示意的路线划过,纵身御风,飘然间同样足不点地,从铺着红毯的层层楼梯之上掠过,落在顶层的喜房之上。季卷一笑,不甘落后地越身追上,飞掠间手掌在精心铺陈过的花檐、红幔、彩缎上一一轻拂,最终荡到高设悬帐的房门前。苏梦枕视线追着她收近,右侧已为她留出空位,她身在半空,红绸中忽翻涌出一声轻笑,本该稳稳落地的动作便又一偏折,乳燕投林般直落进另一件深红袍服里。
苏梦枕及时伸臂将她团团抱紧。受伤病折磨的胸骨即使掩在华服下依旧明显,叫她扶了扶他胸口,掌心依然能触及他胸肺里撕扯的呼吸音,苏梦枕只是微笑,自有生以来从未这样殷切地笑过。
“旧俗是旧俗,”她笑道:“心意是心意。”
苏梦枕只是说:“我知道。”
他环抱着她,以相当迫切的姿态撞开房门,掀开帷帐,将她放到床上,连须臾远离都不愿,掌心内力微吐,将搁在桌头,以彩结相连的珓杯吸来,递进她手中。
季卷握着满溢的杯子,若有所思道:“我总感觉是不是少了很多步骤?”
“金风细雨楼中多的是愿意为此事出力的弟兄,所有婚礼细节都事先安排过,”苏梦枕仍单臂揽在她腰上,杯中清酒不住涟漪,至少语气还很镇定:“不过,我同样认为,只要两情相悦,何必拿这些繁琐礼节消磨生命?”
季卷对着他深黑瞳孔中的自己轻笑:“你可以直接说自己性急。”
苏梦枕坦然承认:“这种时候若还能不心急,已经能做得道圣人了。”
“那就,喝酒?”
“还不至于,”苏梦枕道。交杯的酒已经被握得有些温度,杯中涟漪不停,随时要颤出杯沿,他依旧只是握持着,低眼看她:“应当再问你:与我携手相将,可有憾悔?”
季卷咬一咬嘴唇,不答反问:“和我成婚,恐怕直到你我身死百年,仍有非议。你又会不会后悔?”
苏梦枕发笑。季卷就也笑,一边笑,一边继续说:“我还以为你要真情告白,结果只是在说些奇谈怪论,要掩饰自己紧张吗?”
苏梦枕的笑容转冷转自嘲,不等他说话,季卷已将他的手掌从腰际移到胸口。
柔软,且激烈。
紧张是最容易产生、传染、共振的情绪。
体温也是。
苏梦枕低头,手臂交缠时垂落的彩结裹得更紧,快要将两道大红袖袍绑缚在一处,稍有些阻碍动作,却都没被两人放在心上。酒刚饮尽,人影倒伏在帐中,杯底残留的几滴洇进袍服,酒渍尚在唇边已被掠去,此时殊难再想什么掷杯问吉的事,只专注久别的唇吻,难辨喜怨地长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