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嘉不说话,他知道,这笔钱没有还。
他知道人心险恶,却想不出,三个衣不蔽体的孩子,日复一日在淮阴城那小城的城郊乞讨,如何能讨到六十八钱?
“后来,再也没见过那个孩子,也许现在和青羽一样高了罢……”
心然一直望着天,回忆,十几年的回忆,就这样历历在目。
郭嘉站在她身后,直觉心头有一种淡淡的苦闷。
“颍川月旦评,你记得罢。”
不知她为何提起月旦评,郭嘉轻轻“嗯”了一声。
“孙宇是他大哥,他们是亲兄弟。青羽被赶出家门,孙宇一直都没有出现过,但是赵空偶尔会和青羽联系,有时候会给一把黄粱,有时候会给一个钱。那时候赵空被寄养在孙家,能给一个钱,我们都觉得是青羽善良的回报。”
月旦评上,一剑劈下一个宇字的那个人,孤傲得不可一世。那个嬉笑随心的赵空赵若渊,也变得物是人非。
善良,只值一个钱。而人心,变化得与时光同样快。
“那年冬季,淮阴大雪。紫夜身体最弱,差点被冻僵,青羽把身上所有的衣服都给了她,自己赤身裸体,在孙家的大门前跪了整整一夜,差点被活活冻死。”
“从那以后,紫夜得了体寒之症,寸步不能离火炉,即使是夏天,也喜欢在日头底下。”
郭嘉突然明白,为何林紫夜的手里永远有一尊手炉,在兖州耒阳亭时,孙原要将地面烤热才肯让林紫夜入睡……
在孙原的内心深处,是他造成了林紫夜这一生都不能离开炉火。
他自己,分明也得了气脉凝滞之症,要受着洗筋易髓的折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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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和善的公子青羽,颍川藏书阁里,替李怡萱和林紫夜做早食的模样,全然不似一个愤世嫉俗的人。
这些年来,他为何没变?
“十多年,他为何没变?”
郭嘉似是反问,又似自言自语,
“也许是因为萱儿罢?”
白衣如雪的她靠在青翠的竹梯上,歪着头,枕在自己臂上,安然恬静。
迎曦低吟青羽愿,对月浅唱萱草歌。
和他在一起十多年,彼此依赖,彼此相融,早已成了最亲的亲人,只有萱儿,才是最纯洁的男女之情罢?
郭嘉叹口气道:“他习武至今,还未杀过人罢?”
他突然觉得,认识孙青羽后,他愈发喜欢叹气了。这个孙青羽,当真……无言以对。
“也许该杀了——”
孙原的声音,清除而坚定。郭嘉倏然转身,正见那一袭紫衣正站在门首。
“奉孝,我相信你的判断。”
他缓缓走到身前,冲郭嘉一笑。
“我这双眼,曾经人畜不分,被朱艳春骗了钱去。也曾经有眼无珠,让烈焱伤了幼安。”
“但我仍然相信,我的眼睛能看见不负我的人。”
他目光清澈,份外澄明。
郭嘉一声苦笑:“我若是负了你,便是畜生——你这分明就是骂我。”
孙原转过身去,将外袍脱下,给心然盖在身上:
“身在凡尘,人与畜生,又有什么差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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