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橙在六月七号这天,收到一封信。
彼时她正堵在从考场回家的路上,本想等个两个小时,宋乔出来一起去吃饭的,但是小姑娘总有自己的想法。
“不要,我约了同学去吃粉。”
回到家里,池橙找到送件员放在信箱里的信件,开了瓶酒,半靠在沙发上,一行行看。
池橙:
展信佳。
我正坐在从伦敦返回南城的航班上,遇上气流,飞机短暂地颠簸了片刻。对面的年轻男孩突然从座位上站起来,找机组人员要了纸笔,大喊着说要给女朋友写信。
虽然我不认为自己会因为小小的气流产生出什么生离死别的感言,但,我还是被那份炙热的大胆表达爱意的行为触动了。
仔细想想,我好像真的很少跟你讲爱。
成长环境使然,我不喜欢轻易表露内心,不喜欢放任自己去追寻一些毫无把握的事情。其实不管是学画画还是后面开公司,看起来很莽撞,但每一件事,都是确认自己可以承担最坏的风险后才去尝试的。
我觉得自己无论是生活还是工作,都像是一辆设定好轨迹的列车,似乎只需要沿着既定的方向开下去,就万事顺遂了。当然,虽然无趣,虽然枯燥,但不可否认,确实是很难得的平静。
平静到我曾一度想要结束生命去打破。
那天从医院出来,我们坐在车里,你劝我不要和她置气,劝我理智。我回去之后也在反思自己,是不是都怪我太较真了呢?我失去了可爱的妹妹,她也失去了当时唯一的女儿,也许,我该体谅她一些。
所以从伦敦回来那天,赵先和给我打电话,说妈妈情况不太好,她不肯吃药,也不肯接受治疗。我妥协了,我选择去见见她。妈妈对我的出现很意外、错愕,我在她因此平静下来的几秒把药拿给了她,道歉的话在几次卡在喉咙里。我没有等到她接过我手里的水杯,却等到她声嘶力竭地控诉,“你们都想把我的孩子从我身边夺走。”
我想,我不会原谅她了。
同样,我也不想原谅自己了。
池橙,我是被妈妈厌恶的孩子。
那晚手机响了很久,陈阳问我明天的会议是否需要推迟,赵先和说医生给她打了镇定剂现在情况基本可以控制住,还有合伙人的电话……我不知道自己怎么有那么多电话要接。
可直到你的电话打来,我才发现,自己不是讨厌接电话,只是讨厌跟他们讲话。
酒吧对面再过一条马路,是南城最大的商业广场,最高的那栋楼有五十七层。再往前两千米就能到江边,护栏很好翻。
可我听见你问我,要不要见面?
你曾经问我,到底是什么时候开始喜欢你的?
这个问题我也曾自问过无数次,记忆闪过无数的瞬间,最终都定格在同一个夏天。你站在收银台前,笑吟吟对我说,你请客。那一刻,我听不见任何除你之外的声音。
如果有天每个人的一生都被编纂成一本书,我想我这本,落笔的第一章应该是,当我遇见你。
后来在A大,我们又遇见。诚然,写到这里,我非常想跳过。但人不能一直懦弱地逃避下去,我应该跟你道歉。你从来没有做错过什么,你只是喜欢我,我也没什么特别的资本,我也不过是仗着你喜欢我。所以提出“逢场作戏”,所以一再忽视你的感受。甚至,还曾对你的离开耿耿于怀,还不解地一次又一次逼问你为什么不能回到我身边。
多么可笑。
我从来不算什么世俗意义上的好人,甚至算不上一个好的伴侣。我无比清醒地知道,我们能走到这里,我还能有机会将这些话传达给你,是因为你的善良和怜悯。是我利用了这点,是我贪心。
但是池橙,我希望你还可以相信,我爱你。
陆闻舟
池橙看完沉默了好久。
她把信纸沿折痕折好,起身,跑回房间翻找纸和笔。家里所有的水笔都被她带去了学校,放假前想着眼不见心不烦一支都没有带回。
思考片刻,视线落在了旁边堆成小山的画具上。于是,抱着一堆瓶瓶罐罐回去了客厅。
陆闻舟回到家已经是凌晨。
他轻轻推开门,借着手机屏幕透出的微弱光亮换好鞋。
放外套的时候看见了茶几上的酒瓶,在收拾过程中发现了她压在酒瓶下面的纸条。
上面每一个字都用了不同的颜色。
——“不要担心陆闻舟同学,虽然你很讨厌,但是,池橙很喜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