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惇收敛起了他向来凛冽的目光,少有地露出了一丝自省神情,缓缓念出了他所听到的那几句《山坡羊》:“伤心熙元经行处,律条万言皆做了土。兴,百姓苦;废,百姓苦。”
“兴,百姓苦;废,百姓苦。”李清臣不由自主地重复着这句话,竟然露出了与章惇颇为相似的神情。
而张商英却皱了皱眉说道:“从这两句诗中的立场来看,此子至少也是支持新法的,不知为何,却非得与秦观、黄庭坚这等人混迹于一处。”
“据说秦少游是其族兄,两者都姓秦嘛!”蔡卞倒也能理解这种同族之情。
因为听了另几人如此之说,李清臣这才开口道:“我那不成器的幼子禠儿倒是与这秦刚私下里交好,也曾带他来我家里作客,因其入京之后,做了一项银霜炭的生意,便与其聊过行商市易的话题,却是少有的有见识之人。”
章惇对此也甚感兴趣,便追问详情。
李清臣便将秦刚当日谈商论战的观点复述给他们三人。
听完之后,众人皆沉默了半晌。
不想却是最有敌意的张商英率先开了口:“子厚【注:章惇,字子厚】,此子可揽,但若不能为我所用,必不可令其入朝。”
要说张商英一直是个狠人呢!他的这番话也甚得章惇之意。
“还好,元旦之日,我曾遣人给其投过拜帖。如此这样,明天我便再安排人去邀其过府一叙。”章惇一边说一边看了看另三人。
蔡卞一拱手道:“子厚有此惜才之心,此子理当迷途知返,弃暗投明。”
李清臣的心底却是摇了摇头,一是他认为秦刚未必会是趋炎附势之徒,二是他也并不完全认同张商英这种非友即敌的斗争手法。
不过,章惇如果万一招揽成功的话,他还是非常乐见于秦刚能与自己站在同一阵线的。于是,他也罕见地对此发表了一点意见:“大行不拘小节,子厚可多给年轻人一点空间。”
正月初八。
这是秦刚先前约好去郭府拜访郭侍郎的日子。
一早,秦刚便换上了正式的衣饰,与曾过来投过帖的黄小个,带着精心准备的年礼,来到东榆林巷的郭府。
门口送上名帖,门人便立刻前去禀告,不一会儿,便出来了一位管家模样的中年人,对着秦刚施礼道:“我家老爷有请,秦宣义请随我来。”
秦刚便让黄小个带着年礼在门房这边休息等候,他便谢了那位管家后,跟随他一路进去。
郭府应该是朝廷的官产,专门发放给一些在京高官居住。他的这处,虽然比不上李清臣府上的规模庞大,但是胜在精致考究。院内曲径通幽,假山松梅相间,倒也显得空间大了许多。
管家带着秦刚却没有在前院停留,直接穿过后进入了后院,地面换成了石板路,一边是一处已经结上厚冰的池塘,一边是回旋伸入更后方院落的连廊。
转过一弯,拾阶而上便进入了一间半高的厅堂,进门后便见堂中主座处早已坐了一对中年夫妇,其中男子目威严、髯面长须,想来应是当今的工部侍郎郭知章,而一边的丽人颇为富态,眼眉之间,也多有慈色。
管家上前请安道:“回禀老爷夫人,秦宣义过来了。”
秦刚不敢怠慢,立即上前问候请安。
偷眼瞥看,郭侍郎仍然是一副威严之色不变,倒是王夫人却是笑眯眯地点头回应。
那边的管家已经径自退下,一旁已有丫环过来,引导秦刚在侧座坐下,又送上了茶水。
郭知章似乎有点心不蔫,低头理了理案上的茶杯后才抬头开口:
“我听小娘提及过你,说你是高邮军此次解试的解元。高邮我是去过的,文风昌盛之地,你能考出这等成绩,的确不俗。”
秦刚赶紧再次站起谦虚了一两下。但是以其敏感的交谈感觉,这郭侍郎说完了前面的这种简单认可之后,接下来就要起“但是”了。
“但是,”郭知章果然是转折了,“我听说你入京之后却又经营那木炭生意,年前还曾被朝堂弹劾。所以,读书的士子,还是以学业为重,这样也可避免各种无端之祸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