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武卫,河南都司最重要、最大、最显赫的卫所,倚郭开封府,除卫所屯军之外,还有守卫归德城的城操。
大明祖制,边军三分守城,七分屯种;内地二分守城,八分屯种。宣武卫马步兵共五千六百名,马匹上千,巡捕军丁两百余人,巡盐兵丁一百名,局匠三百五十余人,军需料丁四百名,递解军丁两百多名,四门守门军丁上千名,看监军二百多人。
不过,这都是嘉靖年间以前,卫所健全时的卫所,如今的宣武卫,早已经是落日黄昏,不复往日时光。
一大清早,张豫亮便被刺耳的哨声惊醒,嘴里骂骂咧咧着从床上下来,走过坑洼不平的院子,打开年久失修的破木门,走出屋门,和满街的宣武卫军户百姓们一起,向着哨声传来的方向看去。
“狗子,谁在较场上弄的声音,难道又是范华民那厮?”
“张叔,我也不知道,不知道是谁在那弄的响动。”
狗子摇摇头,也是一脸的懵懂。
宣武卫倚郭开封府,但有自己的营城,规模和开封城相比,自然要小的多,设在开封府城南五十里。宣武卫营城内有较军场、军备库房、衙署等。营城只是办公之所,但卫所的卫户大都不住在营城内,而是在宣武卫外各处的屯所。
对于张豫亮这些军户来说,要不是巴结上官,贿赂一点银两,他们也住不到这破破烂烂的宣武卫营城来。张豫亮实在是因为家里人多,兄弟几人既然都是拖家带口,地方狭窄,他不得不“迁移”到这里来。
至于其他军户,也都是各有各的苦处。军官们脑满肠肥,谁会住在这鸟不拉屎的破地方,他们大都是搬进了开封城或其它城中,只有他们这些穷军汉,才会在这里自生自灭。
更不用说,其中还有很多的贫苦百姓凭各种关系涌入,表兄表弟,七大姑八大姨,鱼龙混杂。
寂静的清晨,已经很多年归于沉寂的宣武卫,忽然响起了如此震耳欲聋的口号声,让宣武卫里的军户百姓们,浑身上下,都是为之一颤。
张豫亮和满腹狐疑的众军户百姓一起,向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走去,等到了较场边,早已经是人山人海,张豫亮挤开人群,站在较场的破墙豁口处,向着较场上看去。
“一二三四……”,军官大声的呐喊着,中气十足,语气铿锵有力,那些个穿着整齐一样的士兵们抬头挺胸,跟着军官喊着,奔跑着,步伐一致,脚步从容。
“这是……官军?”
不但张豫亮瞠目结舌,就是连柱狗子那些军户百姓们,也一个个是目瞪口呆。
自崇祯皇帝,准确来说,从万历皇帝后期,这卫所的官军操练,已经绝迹,想不到如今却昔日重现了。
不但是昔日重现,而且是真刀实枪,不折不扣的强军,光是那气势,就远非官军所及,以至于众人细看之下,鸦雀无声,有人更是冷汗直流。
穿着胖袄的官军,人人龙精虎猛,身上隐隐透露出来的杀气,让人心中不安,那一句句的口号声,整齐的脚步声,就像巨雷一般,一次次在众人的心头炸响。
围观的人群越来越多,众人挤在围墙外,有的甚至爬上了墙头,以便看的清楚。
较场上,飘扬的日月旗上,斗大的“王”字清晰可见,“大明河南都指挥司”几个字,让那些军户们人人面色通红。
大明卫所金戈铁马、保家卫国、开拓边土的辉煌经历,仿佛只是活在了军士们的梦里,而从他们记事起,看到的只有贫穷、饥饿和屈辱。
自正统以后,卫所衰败。卫所军官占夺屯田,任意役使卫所军士,很多军士被迫为权贵种地,沦为佃户。军士们病无医药,死无棺敛,大量逃亡,而卫所军官则引以为利,大肆贪污缺额月粮,以至于卫所军力孱弱不堪,明帝国的军事力量被极大削弱,到了战时,卫所军屡战屡败,也渐渐被募兵制所代替。
远的不说,崇祯帝八年三月,流寇陷商丘大堤,卫所军死者万人,流寇之所以能纵横中原,除了地方官军无能,卫所军战力之孱弱,也是主因之一。
卫所军虽然为募兵制所代替,卫所虽已经败坏,但卫所的军户还在,他们的家眷也在。十几万卫所军士,再加上他们的家眷,三四十万人,并不是一个小的数量。
他们想要吃饱饭,就得有朝廷的革新,有人来清屯,有人来管他们这些军户。不然,他们那里还有希望。
新的都司指挥使上任,也许能带给他们希望。
大门口、围墙边,背着火铳的卫兵目不斜视,刺刀雪亮,围观的人们看的清楚,无一人敢翻进墙内。
“这是什么?”
张豫亮脸色发青,分开人群,来到较场大门前,只见几块竖起的木牌前,黑笔红纸写着醒目的告示,有人正在一块木牌前大声读着:
“河南都司宣武卫募兵充卫,人数五千人,所募卫士,年龄在十八到三十岁之间,家世清白、身高五尺六寸以上,无残疾,会骑射、卫所军户优先、有勇力者优先,考核训练后,每月饷银二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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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豫亮一阵心跳,这不是募兵的告示吗?
不过,这募兵针对的,好像不止卫所的军士,还有普通的百姓。
震惊之余,张豫亮又被旁边木牌上的告示给吸引了过去。
“河南都司宣武卫募民垦荒,卫所提供耕牛种子,其收获各占五成;用私牛的,官四民六,卫所提供水源……”
张豫亮心里剧烈哆嗦起来,他已经年过四十,从军肯定没戏。如果卫所可以提供水源,他倒可以试一下,看看种田如何。
反正在这河南地面上,他也只是沦为他人的佃户,温饱线上挣扎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