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厨舍房梁上响起了清脆的银铃声,三声之后便复归于阒静。
杨诛这才重新睁开眼睛,然后走到厨舍角落,从一筐果蔬之中取出了两封信笺。
一封信笺上贴着翎羽,乃是朝廷驿路传输公文的专门制式,上面还加盖了裴鲤的官印。如果冯奉先在场,他肯定一眼就能认出,这封信就是那位裴刺史保举他前往洛京骁骑卫的举荐信。
而另外一封信,上面虽然没有落款画押,不过却书写了四个虬劲有力的大字:洛京故人。
杨诛先那封举荐信丢入灶台下的火洞,任由火舌将其舔舐成了灰烬。
然后,他又将另外那封信放进从房梁垂下至灶台边的一个垂篮内,这本是装盐用的垂篮很快就升了上去。不过杨公却对此视若等闲,仿佛连抬头看一眼都懒得去看。他只是重新拿起了之前放在灶台上的长柄勺,继续搅动起锅里正在熬煮的羹汤。
仿佛只有在整治吃食的时候,这个老人才能感受到片刻的欢喜,他的嘴角不由得微微上翘。
“治大国,不如烹小鲜;烹小鲜,亦不如调羹汤。越熬就越有滋味,此法甚妙,此法甚好。”
看着越来越浓稠的羹汤,杨诛眉眼间的笑意已然跃然而出。转了七八转,杨诛便用长柄勺捞取了满满一勺白得如同天上云彩也似的香汤,放入口舌之中慢慢品尝。
“虎骨调汤,果然滋味非同凡响,每次喝到都如那第一次喝到一样。”
舔了舔嘴唇,杨诛满意地点点头,不过旋即又轻轻叹了口气。
“也不知道何时,我才能将那条大龙也放入锅里,熬出一碗真正龙虎归元汤。
丰屋美服,这辈子老夫已经享受得足够了。可那厚味姣色,却始终有那么一味,难得一尝。
羡泉,你可不要让老夫失望啊,一定要赢下这盘棋……”
而想到那一丝丝不足,虎汤的美妙滋味仿佛也稍有失色。于是,杨诛又将勺里的浓汤洒进锅里,继续熬。
不过,虽然此时还有些遗憾,但是他却对刚刚离去的裴鲤颇有信心。
因为裴鲤,字羡泉,号“不了居士”。
羡者,盈也;泉者,钱也。
所以那裴羡泉,又可以被称为裴不了。
之所以赔不了,是因为每次下注投资之前,他都会预演个成百上千次百次,不算无遗策概不会轻易上桌。
大周定鼎天下之前,河东裴氏经乱世而愈发强盛,就是因为家中历代都有许多这样的善庙算者。
裴鲤,裴羡泉,就是他家这一代的最强庙算者。杨诛从来没有小看过这个别人家的晚辈,他甚至比重视自己儿子更重视裴鲤。
因为他早早就知道,自己这辈子想要喝到“龙虎归元汤”,还是得指着裴鲤去赢了那一场场豪赌。
“……老夫不想要一直赢,但只需要赢上最后那么一次。”看着那一锅正在“咕嘟嘟”沸腾的浓汤,杨诛突然想起了一些往事,口中居然喃喃地吐出始终藏在心里的一些话语:“我不贪的,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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