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许贯忠脸色有些不豫,王伦便拱手说:“先生是以为,那建立金国的女真人,日后必将南下入侵吗?”
许贯忠点了点头,说:“我知晓一些女真语,金国必然南下,辽人必不能胜,则我朝要面对的,将是比辽人更凶狠百倍的女真人!”
他说完就自嘲一般地笑了起来,说:“我在浚州黎阳县有个旧识,我正欲举家前往大伾山中隐居。或许如此,也不会亲眼见到女真人的铁骑踏破中原了!”
他话里已经有了结束谈话的意思,但王伦却继续问:“先生如何断定的?”
许贯忠本不欲说更多,但看到王伦目光恳切,微微叹了口气,说:“王秀才也是读过史的,班固在《汉书。五行志》中记载:文帝三年秋,天下旱。而司马太史公在《史记。孝文本纪》中记载:三年五月,匈奴入北地,居河南为寇。”
“汉文帝时,只要天下大旱,则匈奴必然入寇,于是汉武帝时,一旦天下大旱,必然就要出兵北击匈奴,卫霍因此建功。”
“我朝自四十余年前,就数有大旱、大寒。大名府多有辽国契丹人、金国女真人的行商前来,我与彼辈多有交谈,得知漠南与中原一般无二,也是常有大旱、霜雪,牛羊冻毙,牧民饥馁,而辽人对女真人的盘剥并不削减,故而激起了女真人的反抗。”
“《后汉书》《晋书》皆有记载,汉末、西晋时,北方冬日极寒,甚至北魏孝文帝迁都洛阳那一年,平城八月就起霜雪大风。”
“可知天下但逢大旱、霜雪时,夷狄必然自北方南下。自二十余年前,中原入冬降雪渐早,十月中旬就有小雪,五月间方才麦收,可见北方夷狄又要南下了!”
“然而辽人不复昔日威风,护步达冈一战,惨败于女真人之手,故而将来南下的,必然是女真人!”
他一口气说完,便端起茶杯饮了一口,似乎又有要送客的意思。王伦便说:“听闻先生政和年间的武状元,为何不将这一番见地,上奏有司朝廷,使国家早有防备呢?”
许贯忠顿时笑了起来,说:“朝廷先前任我为右班殿直,不久就出调无为军保寨。本朝向来重文轻武,我一个小小的知寨,随便一个文官都能呼来喝去,实在不堪忍受,况且老母多病,干脆辞官,我现如今已是白身!”
王伦顿时就想明白了许贯忠对自己的态度,大约是得知自己秀才出身,将来必然是要参加贡举的,走的自然是文官路线,与他这样的武科举一路从来不对付。
所以许贯忠言谈之间,几次要送客,但大约仍旧心念国家百姓,也期盼着文官里多几个忧国忧民的,所以对王伦又交浅言深了些,大约也是期望王伦将来高中进士后,能够对女真人有所防备。
而以本朝文官对武将的提防和打压态度,许贯忠就是想要上书朝廷,大约也是被有关衙门当做了厕纸,毕竟,武夫能有什么高见和高论呢?
王伦心里却很是震惊,他在山寨时,常与一众头领、喽啰士卒们闲谈,询问气候、土地收成等民生问题,众人也都感受到了,这些年冬天是愈发寒冷,但从未设想过更多,只觉得天冷影响来年农田的收成,仅此而已。
许贯忠是王伦遇到的、第一个能够将天气、气候变化与战争、军事、民族、国家的关系联系在一起的人,尽管他并没有向王伦说得太多,或许他也并不清楚历史气候的整体变化,但这些见识已经足够了。
于是王伦当即肃手作拜,说:“王某在科举一途,已经走到尽头,说不定哪一天,这功名就要被官府革了去。”
“实不相瞒,王某现如今乃是梁山山寨之主,聚了三四十名头领,五七千士卒,是要做一番大事来的!”
“现如今天下已有亡国之象,我亦以为,辽人不是金人的敌手,或许一二十年间,辽国必被金国所灭,到时候就是我中原再度面临北方夷狄的入侵了。”
“以当今官家的所作所为,以天下文武官员的德行,这中原怕是又要如同五胡乱华一般,沦为异族之手,导致生民涂炭,膻腥遍布江北,中原再度沉沦!”
“故而小可恳请先生为辅佐、为同伴,聚义一处,为将来早作防备!”
许贯忠神色不由得一惊,他看王伦,却似个有些武力的书生模样,但这样的书生在北方很是常见,何曾想到,王伦居然要先做这大宋朝的贼寇?
他拈了拈胡须,问:“王寨主是要效仿黄巢吗?”
王伦摇了摇头,说:“我本性不嗜杀,不想做个失败了的人。我只愿这中原重现汉唐之盛世,四夷莫不敢来降,使我中原汉人,堂堂正正做人,不去和亲,不需纳贡,也将这脊梁骨,再挺直起来!”
“我要做的这一番大事,自然是万分艰难的。但若我不去做,如何肯在有生之年,见到胡人夷狄乱我华夏呢?”
许贯忠盯着王伦看了许久,又看了看一脸正色的吕方和焦挺,他还年轻,还有一腔未全冷的热血,长叹了一声,说:“不知寨主求到我这里,是打算让我做些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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